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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亦舒 他們走到偏廳喝茶。 胡智敏問:「媽媽呢?」 余進和答:「在我家商量婚禮細節。」 胡智敏詫異,「不都已經準備妥當了嗎?」 余進和忽然溫柔地答:「對,都已經辦妥了,你放心。」 是這一份溫柔,令少群對余進和稍微改觀。 只見他輕輕視吻未婚妻的手,「但願我也像你這樣,不理世事。」 胡智敏笑了,「媽老說我笨,像我有什麼好。」 余進和看著少群,「你覺得奇怪吧。」 少群木著臉不置可否,她不會說失禮的話。 不料余進和露出寂寥的神色來,他對陌生人吐心聲,「這是一宗買賣婚姻。」 少群震驚。 余爵雄是本市殷商,祖先發跡史可追溯到百年前,余家曾任英國買辦大班得力助手。 怎麼會利用子孫婚姻做買賣? 少群雙目表露了她大惑不解。 第五章 余進和像是喃喃自語:「你看智敏,一輩子不懂憂愁,你替她難過?不用擔心,在她自己小天地裡,她不知多開心。」 智敏這時轉過頭來微笑,「進和你在說我?」 余進和揚聲,「正是,」他說下去:「二億美金的嫁妝,加兩幢洋房,一座在倫敦,另一座在溫哥華,你說,是不是最幸福的新娘。」 少群看著他。 為什麼,為什麼對一個陌生人說那麼多心事?是否已經憋得快要發瘋? 少群仍然不出聲。 「一看就知道你是個聰明絕頂的人,」他也看著少群,「你到這間屋子來有什麼企圖?」 幸虧這個時候,胡華灼回來了,那余進和才住了嘴。 叫少群意外的是。胡氏沒有架子。 他向少群招呼過,輕輕撫摸女兒頭髮,便回到書房去,在商場聞說是心狠手辣的他卻是個慈父。 那天傍晚,少群用自己的手提電話向立錚報告。 「怪,怪得不能再怪。」 立錚輕輕銳:「原來胡智敏是智障兒。」 「你也知道?」 「在所謂上流社會裡,這起是人所共知的秘密:她一出生就如此。」 「余家呢,」少群問:「余家經濟是否有問題?」 「是,祖業就快保不住,親家胡氏願意注資十億,才可喘口氣。」 「確是買賣婚姻。」 立錚在那邊笑,「你同情哪一方,胡智敏還是余進和?」 「胡智敏。」 「她的智能等於一個七歲孩子,不知痛癢。」 「那麼余進和的犧牲亦不少。」 「他婚後照樣可以做回他自己,誰會干涉他。」 「這樣說來,誰都有得益?」 「每個人都有好處,余家可以保住家族生意,胡家可以高攀望族。」 「那麼,胡思敏命案呢。」 「奇就是奇在這裡,胡思敏究竟做錯了什麼?」 有人進來,少群按熄電話。 晚上,胡宅請客。 請的正是未來親家余爵雄夫婦。 少群在心中慶幸:這出活劇所有的主角都到齊了,難得。 他們吃飯,她在四周巡視。 廚房的張嬸見她在門前徘徊,便悄悄指一指,「二小姐就躺在這裡。」 呵,就在門前近圍牆處。 「是你最先發現她?」 「我每天早上六點半由司機載我到街市買菜,風雨不改。」 「嗯。」 「一出門就看見她,那可怕樣子我一輩子不會忘記,我大聲叫嚷,司機奔出來看見,立刻報警。」 「司機是小赫嗎?」 張嬸說:「那孩子是無辜的。」 「你怎麼知道?」 「看得出來,是二小姐向他撩搭……」忽然住了嘴。 少群笑笑,並沒有引她說話。 一條私家路靜悄悄,少女死亡時間約為凌晨三時左右,大宅內沒有人聽到聲響,假設胡思敏尋歡作樂至深夜,有人伺服門外,襲擊她,但,車子為什麼沒有駛進車房? 這人肯定要置她死地,一點機會也不給她,對牢太陽穴近距離開槍。 張嬸惋惜地說:「那樣活潑的一個女孩,唉。」 少群坐在廚房吃麵看報。 有人進來,「你在這裡,我到處找你呢。」 一看,卻是余進和。 張嬸即時避開退出。 余進和自己在酒櫃取出一瓶香檳,冰鎮,坐在少群對面,「同四位老人家吃飯,悶死人。」 少群看著他,這人替油頭粉面下了新定義。 「仍然不說話?」他失望,「這項挑戰難度甚高,怎樣才能叫你出聲?」 他彷彿任何女性都不放過,都想勾搭。 「不要緊,你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少群忍不住嗤一聲笑出來。 這一笑牽動了他的思緒,「思敏也愛這樣嘲笑我。」 呵,終於有人提到思敏兩字。 「可憐的思敏,死於非命,警方找每個人問話,小報不住報道不實不盡消息,唉。」 他語氣裡有真實的悲哀。 「我愛思敏嗎,不,但是我們合得來,我倆玩得瘋,大家盡興。」他開了香檳,自斟自飲。 少群吃驚,他同未婚妻的妹妹有染! 「你好像很意外,」余進和有三分酒意,「這間屋子裡每個人都知道這件事。」 「進和,你在這裡。」 胡智敏走進來。 余進和很溫和,「你找我?」 少群有種感覺,即使他對胡智敏沒有感情,他也不會刻薄她,他不是壞人,他本身也是個悲劇。 智敏笑:「四位老人家談生意,悶死人。」 少群笑了,至少這對未婚夫婦對一件事有同感。 沒想到智敏也有感慨,她說:「蘇小姐最開心,她有自由。」 少群惻然。 余進和斟一杯酒給未婚妻,「他們仍在談合併的事?」 「是,決定下星期宣佈計劃。」 「余家得救了。」 胡智敏看著未婚夫輕輕問:「進和你可愛我?」 余進和不加思索地答:「我全心全意愛你智敏。」他只能這樣說。 智敏滿意了,輕輕靠在他肩上。 這次,是胡太太推開廚房門進來,「咦,怎麼都在這裡?」 她臉上難掩興奮之意,「鄉村俱樂部及高球會都立刻收了我做會員,多得令尊保薦。」 余進和輕輕說:「應該的。」 「已經輪候三年,這次得當所願,蔣太太錢太太不敢再小覷我。」 少群只覺得一股寒意自背脊流下腳底,透心涼,她的小女兒已經不在人世,她卻為這種小事興奮。 抑或,對胡夫人來講,在社會上一步步往上爬才是世上最重要的事? 什麼樣的人都有! 但是,隨即她又不高興了,「報上越說越離譜,我己發出律師信叫他們噤聲。」 余進和一杯接一杯喝酒,瓶子一下子就空了。 胡太太又出去招呼親家。 蘇少群是唯一的觀眾,他們都是演員。 余進和轉過頭來,「我又沒有勇氣離開這個家。」 養熟了,一切都是現成的,最考究的衣食住行,未婚妻家財成億,還想去什麼地方。 他忽然說:「我想念思敏。」 他把杯子扔到牆角,摔得粉碎,搖搖晃晃走出去。 胡智敏似孩子般問少群,「你說呢,他可愛我?」 少群溫和地答:「他愛你,不會比其它的丈夫更少。」 宴會散了。 少群看著司機把車子駛出來,客人上了車,大鐵閘才打開,車子駛出馬路,鐵閘隨即合攏,安全十足。 胡思敏怎麼會站在鐵閘以外? 胡余兩家各有所求,客氣得不得了,就像談生意一樣,成功洽商了這一樁婚事。 少群睡在客房裡,她把見聞用手提電腦電郵給立錚。 忽然聽見走廊有人說話。 「郭律師說朱警官非常麻煩,一定要傳智敏問話。」 「智敏不能去!」 「她不能不去。」 少群抬起頭,這是胡氏夫婦。 「智敏不能再受刺激。」 聲音低下去,漸漸沒有聲音。 第二天,立錚接到朱警官的電話。 「立錚,請你來一趟派出所,今日胡智敏來答話。」 「馬上到。」 立錚一進房間就看見一個熟人。 是她的老對頭郭日光,盧與馬律師樓的愛將,六親不認,滅絕人性,唯利是圖的郭日光。 仇人見面,份外眼紅。 「這人是誰,」他跳起來,「她為什麼在這裡,閒雜人等也可以進來?這裡有無王法?」 立錚站起,走到鄰室。 在隔壁,立錚一樣可以透過雙面鏡子觀察。 那郭日光當然知道鏡子是玻璃,他對牢鏡子扮鬼臉,「聽說你開了一家偵探社,生意可好?」 朱夢慈喃喃說:「小丑。」 就是這種小丑才能在這世界上混得如魚得水。 只見少群陪著胡智敏進來。 那郭日光敵意地說:「保鏢請出去。」 少群只得走出詢問室,她在鄰房與立錚會合。 立錚握住少群的手,「少群,偵探社少了你,靜得可怕。」 少群點頭,「我也不慣獨自行動。」 朱警官羨慕:「看你們,像小同學一般友愛。」她走出去。 立錚趨向玻璃前。 只見郭日光同警察說:「我的當事人身體不適,問話請盡量精簡。」 朱夢慈不去理他,「胡小姐,上月十二日晚上你在什麼地方?」 郭日光搶答:「地產商樊克儉長子結婚,胡氏一家都在婚宴中,直至凌晨才散。」 「凌晨二時你在哪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