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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亦舒 「觀眾姓名是保密資料。」 寧波低下頭,「望遠鏡借自哥哥——」可憐得不得了,卻欲語還休。 「他很凶?」 寧波皺起眉失,小鼻子急得發紅。 「讓我想想法子。」 年輕人按動電腦鈕鍵,「嗯,G3的購票是朱牧民,電話二二0三八,住宅龍森路三號。」 寧波長長鬆口氣。 那年輕人忽然明白什麼叫作助人為快樂之本。 「謝謝你。」寧波欲轉身離去。 「小姐。」他喚住她。 「什麼事?」 「小姐,防人之心不可無,假如他要交還望遠鏡,叫他在公眾場所見面,切勿進他的屋子,上他的車。」 「是,」寧波感動了,「請問你尊姓大名?」 年輕人笑,「我叫黎智強。」 「謝謝你,黎智強。」 寧波才出門,就被正印拉住。 她想調侃她兩句,忽然發覺正印眼神憔悴。 寧波輕輕問:「這是幹嘛?」 「他叫什麼名字?」 「票子售予朱牧民。」 正印重夏一次,「朱牧民。」 「但是出席的不一定是朱牧民本人,票子可能轉讓給別人了。」 正印抬起失看著天空,「我明白,」她握著拳頭,「我會找到他。」 十分湊巧,天色本來明暗,這時刮起一陣風,把正印的長卷髮往腦後吹,露出她美麗的小面孔,她的表情如復仇女神一般,悲愴、堅決。 寧波知道她已經著了魔。 「來,寧波,我們打電話給他。」 「我又冷又餓,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我們不適合亂拔電話到別人家去。」 正印剛想開口,寧波又截停她:「不,也不可以上門去按鈴,先回家去,明天再做打算。」 那一晚,正印什麼話都沒有說。 半夜,寧波醒來,聽到鄰房悉裡索落,正印顯然還在活功,她輕輕敲了敲牆。 一會兒,正印過來了。 寧波輕輕問:「睡不著?」 「我做了一個夢,在節日之夜找一個人,滿街滿巷地毯式尋搜他,天空上有燦爛煙花,通處擠滿了人,我高聲喚他的名字,直至喉嚨沙啞——」 「最終找到沒有?」 「沒有,夢醒了。 可憐的正印。 寧波喃喃道:「放焰火,是元宵芾啖?」 「不,」正即答,「我明顯地覺得身在外國。」 寧波看著她,「照說,你不應覺得寂寞。」 正印苦笑,「我只得你一個朋友罷了。」 「那麼多男生追求你! 「他們不算,他們在玩一個遊戲,我是勝出者的獎品。」 「既然你這樣看這件事,可否退出?」 「正如你說,寧波,我是個寂寞的人,我不像你,我比較不會處理孤寂。」 「去睡吧,明天我們還要找那個人呢。」 正印回房間去了。 過了許久,寧波才熄掉燈。 第二天,她倆鄭重商量如何與朱牧民聯絡。 「不如清心直說。」 「怎麼講?」 「『你在球賽中坐G排三號位子嗎?我想認識你,與你做朋友。』」 「要就快點做,不然他會忘記到過球賽。」 「去撥電話。」 正印跳起來,「不,你替我。」 「正印,別退縮,尋人者是你。」 「寧波,再幫我一次。」 寧波推無可推,只得微笑,挺身而出。 「朱牧民先生在嗎?」 「請等等。」真好,沒問是哪一位找,少女的她最怕報上姓名後對方又說要找的人不在。 一會兒有人來聽了,聲音不對,比較蒼老,「喂,我是朱牧民。」 「朱先生,你昨天可有去看球賽?」 「我沒去,票子給我兒子了。」 「我可以跟令郎說幾句嗎?」 「你是誰?」 「我叫江寧波,朱先生。」 「你可是他同學?」 「噯噯噯。」 「漢聲今晨出發到倫敦升學,你不知道嗎?我們剛從飛機場回來。」 寧波的心咚一聲沉下去。 「有地址嗎?朱先生。」 「攝政公園三號之二二五。」 寧波馬上記下來,道完謝,她掛上電話。 正印一直在她身旁聆昕,聞言只低下頭黯淡地笑。 寧波搓著手懊惱地說:「早知,該昨晚撥電話。」 正印站起來,掉過頭安慰寧波,「他也不會改變到倫敦升學的主意。 寧波衝口而出,「對,沒有緣分。」 「你相信緣分?」 寧波苦笑,「除此之外,信無可信。 「他叫什麼名字? 「朱漢聲。」 過兩天,寧波靜極思動,帶一籃矜貴水果,找上朱家去。 整條龍森路都是獨立小洋房,來開門的是一位老傭人,朱先生獨自在家,寧波認是朱漢聲的舊同學。 朱牧民是一名退休的鰥夫,平日生活十分清靜,見到有訪客,非常歡迎,與這名懂事的少女絮絮談個不休。 他甚至取出照片簿子,與寧波一起欣賞。 「你看,漢聲自幼是個小胖子。 這是朱漢聲。 寧波一喜,那麼,那天看球賽的不是他。 正印怎麼會喜歡胖子! 即使只是驚鴻一瞥,寧波都肯定正印看到的是一名英俊小生。 看樣子G三號的票子轉了又轉,轉了又轉。 寧波這一坐,坐到下午五點。 那天晚上,她打了一個電話給掇政公園的朱漢聲。 「我想知道,那天的球賽,你的票子交了給誰?」 胖子多數好脾氣,朱漢聲也不例外,他想半天,「我順手交給一個朋友。」 「他是誰?」寧波追問。 「你是誰?」終於起了疑心。 「我是你的朋友江寧波。」 「我好像沒有姓江的朋友。」 「你貴人善忘。」 「想起來了,票子始邱珠英了。」 「女生?」又斷了線素! 「是,是我表妹的朋友。」 「可以給我邱小姐的電話嗎?」 「女生找女生,沒問題。」他報上電話地址。 「謝謝你小胖子。」 她連他的暱稱都知道,可是他偏偏想不起她是誰。 寧波這次學了乖,問正印:「你還要不要找那個人?」 「要,」停一停,「你有什麼線索?」 「他跟別人有什麼兩樣?」 「這是一種感覺,我不能用言語表達。」 「找到了,恐怕也不過是那麼一回事,那麼一個人。」 正印笑,「可能,不過尋找過程是種樂趣。」 寧波抬起頭,「是嗎?為什麼我不覺得?」 「因為你還沒有看兄他。」 寧波找到了邱珠英。 邱小姐已經進了大學唸經濟系,為人大方成熟,不介意詳細敘述那張票子的來龍去脈。 ——「我自漢聲手中接過票子,隨即把它捐到教會作為抽獎用途了。」 「什麼教會?」 「宣道會北角堂。」 看樣子還得多找一站。 可是教會的負責人卻說:「我們沒有記錄,幾乎每一個月都有青年聚會活動,我們不知由哪一位弟兄姐妹抽得獎品。」 「由你抽獎嗎?」 「不,由胡衍禮弟兄負責抽獎。」 「我可以見他嗎?」 「他在讀經班。」 寧波見到他,立刻知道無望,原來胡弟兄已是八九十歲的老人,雖然耳目聲均算健康,但想必不會記得什麼人抽獎得了那張球票。 果然,以下是他的對白:「票子?不用買票,天國的門毋須憑票入內,可是,也不是每個嘴裡喊主呀主呀的人都可進天國,你需做到信、望、愛,這位小姐妹,明白嗎?」 江寧波必恭必敬地說:「是,明白。」 線索至此,完全中斷,北宣教會十分興旺,起碼擁有數千名教徒,這張票子好比泥牛入海,無處可尋。 算了。 以邵正印的性格,不出一個月,就會忘記這件事。 可是事情往往出乎意料,正印一直到新年還對那個人印象深刻。 「你猜他結了婚沒有?」 「一頭霧水。」 「他會不會也在找一個人?」 「費人疑猜。」 「他的名字叫什麼?」 「就是他。」 ——二十四歲時—— 寧波與正印連畢業照都不打算拍,考完試留下地址讓學校把文憑寄去就忙不迭收拾行李打道回府。 「將來,會不會後悔?」正印有疑問。 寧波答:「如果有什麼抱怨,租件袍隨便叫哪位攝影師補拍一張照片好了。」 「六年大學生涯就此結束。」 「恭喜你,你已是碩士身份。」 正印用手托著腮,「我已經老了,用青春換文憑,真划不來,讀得膩死了,多留一天在這間宿舍就會發瘋。」 「英國的天氣的確不大好。」 正印說:「你還有小胖子接送——」 「胡說,」寧波鄭重其事地闢謠,「我從不差遣小胖子,我十分尊重他,他不是觀音兵。」 正印怪同情地看著小表姐:「那你更一無所獲了。」 「咄,我有管理科碩士文憑,回去準備大殺四方。」 「且莫殺氣騰騰,爸說起薪點才幾千塊。」 「凡事總有個開頭,我不怕。」 「我怕,」正印看著宿舍窗外綠油油草地,「我怕成為社會人海芸芸命生中一名。」 寧波提醒她:「走之前,你最好見一見余仁邦,把事情交待清楚。」 「我借他的參考書全還清了。」 「你只欠他參考書嗎?」寧波語氣訝異兼諷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