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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亦舒    


  回到屋內,電話鈴響,邵正印去接聽。

  「是,來過了,」她對對方說,「仍然很瀟灑漂亮,添多一份自信。有沒有冰釋前嫌?媽,我都不記得我們之間有些什麼誤會了,是,居然好些年沒見過面,不,毫無隔膜,她一點也沒變,是,那是好事,說些什麼?一直抱怨童年沒一個完整的家,是,我沒去見那個攝影師是明智之舉,陌生人有什麼好見,不過,那張照片拍得很好……」又說半晌,才掛了電話。

  那邊廂寧波把車子飛弛出去,逢車過車,不知多痛快,自十五歲起,她就希望擁有一輛性能超卓的跑車,駕駛時架一副墨鏡,右手把住方向盤,左手握一杯咖啡,一副不在乎的樣子,這個卑微的願望總算達到了。

  可是歲月也以跑車那樣最高速度沙沙逝去,今日,她為著與正印重拾舊歡而高興。

  大家都可以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真是好。

  車子駛近她熟悉的花檔,她慢車停下。

  還沒下車已經看到一隻桶內插著一小束薰衣草,這種淺紫色的花在英國春天的郊外漫山遍野生長,與洋水仙一般是半野生植物,可是物離鄉貴,寧波喜歡那香味,她一個箭步下車去取。

  真沒想到另外一隻手比她更快,結果變成那隻手握住花束,她的手按住他的手。

  她連忙縮回手,已經尷尬萬分,沒想到那人也同樣吃驚,鬆了手,花束落在地上。

  花檔主人笑著走過來,拾起花束,「江小姐,要這一束?」

  「不不不,」寧波說,「這位先生要。」

  那位先生連忙欠欠身,「讓給江小姐好了。」

  寧波訝異,「你怎麼知道我姓江?」

  那位先生笑,「我剛剛聽店主說的。」

  他是一個十分英俊的年輕男子,穿便服,白色棉T恤,一條牛仔褲,身段一流,寧波別轉面孔,太露骨了,目光如此貪婪地落在人家身體上確是不應該。

  檔主把花包好遞給她。

  那男子跟在她身後。

  她轉過頭,他停住腳步,看著她微笑。

  寧波有點困惑,「有什麼事嗎?」

  「我住寧靜路三號。」他笑笑說,「我們可能是鄰居。」

  寧波釋然,「是,我是你左鄰。」

  他問:「你是那位練小提琴的女士嗎?」

  寧波笑,「不,不是我,我已久不彈此調,練琴的是我外甥女,她有時來我家。」

  那位男生自我介紹:「我姓曹,江小姐,我叫曹灼真。」

  寧波暗暗稱讚一聲好名字。

  「我們家上兩個月才搬進三號。」

  寧波笑笑,「有空來坐。」

  他躊躇著問:「這不是一句客套話吧?」

  「不,你隨時可以來喝下午茶。」

  他笑了,用手擦擦鼻尖,「那麼,什麼時候去呢?」

  寧波笑道:「你把電話給我,我聯絡你。」

  他立刻把手提電話號碼寫下來給她。

  寧波對他說:「得失之心不要看得太重。」

  那小曹唯唯諾諾,有點靦腆。

  回到家中,發覺羅錫為站在露台上。

  他轉頭對妻子說:「那小子是誰?那麼猖狂,光天白日之下,勾引有夫之婦。」

  「你都看見了?」

  「是,一絲不漏。」

  「那你看錯了,人家才二十多歲。」

  「越年輕越瘋狂。」

  「人家打聽拉小提琴的女子。」

  「那不是你嗎?」

  「我?」寧波大笑。

  電光石火之間,羅錫為明白了,「是囡囡。」

  「對了,羅先生,你總算弄清楚了。」

  「不是你嗎?」羅錫為無限惆悵,「你已無人爭了嗎?已沒人對我妻虎視眈眈了嗎?」

  寧波坐下來,「從此以後,只得我和你長相廝守了。」

  「嗄,」羅錫為故作驚駭地道,「那多沒意思!」

  「是,」寧波無奈,「狂蜂浪蝶,都已轉變方向。」

  羅錫為說:「在我眼中,囡囡不過是剛學會繫鞋帶的孩子,怎麼會吸引到男生?」

  寧波只是微笑。

  「囡囡幾步?」

  「十六歲了。」

  「有那麼大了嗎?」羅錫為嚇一跳。

  寧波稍後調查到曹灼真的確住在三號。

  那個週末,囡囡帶著琴上來練習的時候,寧波做好人,拔電話給曹灼真,「她剛到,你要不要來?」「我馬上來,給我十五分鐘」,寧波不忍,叮囑道「開車小心」,「多謝關心」。

  放下電話,寧波對囡囡說:「腰挺直,切勿左搖右擺,記住聲色藝同樣重要,姿勢欠佳,輸了大截。」

  囡囡歎口氣,「我痛恨小提琴。」

  「將來老了,在家沒事,偶爾彈一曲娛已娛人,不知有多開心。」

  「嘩,那是多久以後的事?」

  寧波微笑,「你覺得那是很遠的事嗎?」

  囡囡理直氣壯,「當然。」

  「我告訴你,老年電光石火間便會來臨,說不定,他已經站在大門口。」

  這時,有人敲門。

  寧波大聲恫嚇,「來了,來了!」

  囡囡尖叫一聲,丟了琴,跳到沙發上去。

  寧波哈哈大笑前去開門,門外站著的正是焦急的曹灼真,寧波朝他眨眨眼,「咦?小曹,什麼風你吹來,進來,喝杯茶,聊聊天。」

  囡囡好奇地自沙發上下來,「什麼人?」

  寧波給他們介紹。

  心中感慨良多,那個時候,她們的異性朋友怎麼好登堂入室,總要等談論婚嫁了才敢帶回家中見父母。

  即使是同學,也得選家世清白功課良好的方去接近,那時做人沒自由。

  兩個年輕人談了一陣子,寧波冷眼旁觀,發覺囡囡不是十分起勁。

  她提醒外甥:「你不是想讀建築嗎?請教師兄呀!」

  可是囡囡伸個懶腰笑道:「那可是多久之後的事,進了大學讀三年才能考法科,慢慢再說。」有的是時間,她不必心急。

  二十分種之後,寧波暗示小曹告鋅。

  小曹依依不捨走到門口,情不自禁把頭咚一聲靠在門框上,輕輕對寧波說:「從沒見過那麼美的女孩子,神情與聲音像安琪兒似的。」

  寧波嗤一聲笑出來,「有沒有問她要電話號碼?」

  「有,記在這裡。」他指指腦袋。

  「祝你好運。」

  「謝謝你,我會需要運氣。」

  他走了,寧波關上門,問囡囡:「覺得那人怎麼樣?」

  囡囡搖搖頭,「太老了,不適合我。」

  寧波大吃一驚,「老?」

  「他已經二十六歲了。」

  「你不是一直說男朋友是成熟點好嗎?」

  「二十一二歲也足夠成熟了,他比我大整整十年,比我多活半世人,沒意思。」

  寧波嘩一聲,難怪小曹說他需要運氣。

  那天晚上羅錫為回來,寧波把整件事告訴他。

  羅錫為笑道:「幸虧你與我同年。」

  寧波看著他,「如果你比我小三五歲更佳,我老了,你還有力氣,服侍我。」

  羅錫為說:「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囡囡不算不好看,可是比起你和正印小時候,那姿色是差遠了,直沒想到男生會如此著迷。」

  「真的,真的勝過她?」

  「漂亮多了!」

  「就算是正印,也比囡囡標緻。」

  「是,囡囡的臉盤略方,沒有正印好看。」

  「謝謝你,羅錫為。」

  「不客氣。」

  寧波一個人走到露台,往山下看,夜景寶光燦爛,閃爍華麗,也許是疲倦了,她竟一點感觸都沒有,憑著欄杆,吸進一口氣,仔細欣賞那一天一地的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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