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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亦舒 "好得不得了。" 宦楣蹲到母親身邊,"媽媽,許小姐要替我找工作呢,我快要加入上班族了。" 宦太太只是"呵"的一聲,並無下文。 許綺年有點擔心。 宦楣已經看慣,解釋道:"她精神不好。" 許綺年告辭:"明天我起程去度假,要找我的話,請打這個電話。" 宦楣一直送她到樓下。 以前,宦楣只是不討厭許綺年,有時還覺得她太會做人,不知真假,難探虛實,經過這一次,宦楣才知道許綺年胸前有一個忠字,真是個熱情念舊的好人。 宦楣說:"祝你旅途愉快,莫忘製造艷遇。" 許綺年笑了。 第九章 那天上,宦楣躺在陌生的床上,眼睛看著天花板發呆,她似乎不必擔心會不會適應新生活,生話已經找上門來,她只要打開大門,便會聽見它對她說:"逼迫!" 就在這個時候,耳邊傳來一陣嗚嗚聲。 宦楣並不在意,自由在她房門口出現。 "是那具手提電話響。" 宦楣心頭靈光一閃,連忙跳起來,奔到客廳,把那具電話搶在手中,一時不知按哪一個掣,急得手足無措,那邊廂自由伸手過來,輕輕一按。 她倆立刻聽到了宦暉的聲音:"眉豆,眉豆。" 宦楣一時忍不住,淚如泉湧。 "自由,自由。" 自由取過電話,"是,是,好,聽明白了,沒有問題,我會照做,要不要我帶什麼?好,我都懂得。"她轉過頭來,同宦楣說:"他要跟你說幾句。" 宦楣問:"身體好嗎,有無父親的消息?" 問了只覺多餘,他自身難保,焉有餘暇兼顧別人。 "眉豆,鎮定一點,父親進了醫院。" 宦楣幾乎想尖叫洩憤,正當她認為事情不可以更壞的時候,它轉為漆黑。 "有極好的大夫看著他,情況穩定。" "是什麼病?" "心臟病。" "父親從來沒有心臟病。"那是從前,可見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宦暉沉默一會兒,"母親怎麼樣?" "你要不要跟她說話?" "不要刺激她,你們搬家沒有?" "今天才搬好。" "眉豆,我不便多說,請你照顧母親。" "你幾時再與我們聯絡?" "我不知道。" 電話就此中止。 宦楣傷心莫名,走到露台,仰頭狂叫。 自由跟出來,"別把伯母吵醒。" 電話又響,這次是聶上游,宦楣並不意外。 "要不要喝杯茶談談?"他問。 "我怎麼見你?" "十分鐘後有車在樓下接。" 宦楣看著自由,"你今晚走?" 自由低頭答:"又被你猜到。" "這樣淺易的調虎離山計,誰會看不出來。" "我會想念你的。" "好好看著宦暉。" 自由點點頭。 "我要下去分散他們的注意力。"她取過外套出門。 車子的司機並不是聶上游,這也在宦楣意料之中,她不聞不問,閉目假寐,車子在市區中只繞了半小時,就抵達目的地。 宦楣下車前問司機:"甩掉他們了?" 司機愉快的答:"十分鐘前已經甩掉。" 宦楣點點頭。 "官小姐,十六樓,請你自己上去。" "謝謝你。" 聶上游在等她。 她向他表示感激,不做特別安排,她聽不到宦暉聲音。 "你也搬了家?" 聶上游答:"住膩了郊外。" "你們會不會保證宦暉安全?" 聶君搖搖頭,"我們只負責出入口。" 宦楣悲愴地笑。 "我們像是生疏了。" "我卻覺得自己彷彿再世為人,並且已失去前生的記憶。" "你可願意從頭開始?" 宦楣抬起頭來,"從哪一方面說?" "與我一起走,眉豆,到任何一個你喜歡的城市長住,我們會得到快樂。" 宦楣微笑,"帶著我可憐的母親?" "這不過是細節問題,必定可以解決。" "我不想跟一個做出入口生意的男人。" "我不知道你對生意沒有興趣,聽說你對父兄的本行全無認識。" "眼不見為淨,不知者不罪,可惜你讓我知道了。" "這是鄧宗平灌輸你的正義感吧?" "你不用提他的名字。" "我並看不起那個自以為是的人。" "他也不喜歡你,你倆扯平了。" "眉豆,你考慮一下,讓我照顧你,你會幸福。" "上游,你們都沒有想到,也許這也是我照顧自己的時候了。" "你這個倔強的女子。" "這點,你與鄧宗平的意見相仿。" "是嗎,余不敢苟同,照我看他從來沒有愛過你。" 宦楣低下頭,"我不再關心這些問題,上游,我想見一見家父,他病了。" 聶上游沒有回答。 過一會兒他說:"你總是出難題給我。" 真的,除了求他,宦楣沒有辦法,這件事上,鄧宗平幫不了忙,她低下頭,"我十分疲倦,請送我回去。" 車子就在樓下。 到達祖屋,宦楣用鎖匙啟門,她聽得母親問:"毛豆,可是你回來了?" "是我。" "三更半夜,你同自由到什麼地方去?" 宦楣走到自由的房間一看,燈還亮著,人去樓空。 她轉頭說:"宦暉已把自由接走,她不回來了。" 宦太太像是很明白的樣子,隔一會兒說:"你呢?" "我!"宦楣茫然反問。 "這沒有你的事,你也應該為自己打算,犯不著守在家中。" 宦楣不語。 "你看小蓉到處有得去。" "小蓉比我勇敢。" "照樣的出去吃喝玩樂好了,我有人陪,我有事做,不怕的。" 宦楣只是乾笑。 "是不是因為我?宦楣,我不想成為你的包袱。" "一時間你叫我到哪裡去?" 宦太太凝視女兒半晌,"什麼地方有快樂就去什麼地方。" 宦楣推母親進房,"還沒天亮,還有一覺好睡。" 這一覺睡醒,屋裡就只剩她們母女兩人了。 天濛濛亮的時候,宦楣只覺得左胸上如針刺般痛,猛然自夢中醒,脫聲叫:"父親!" 她跳下床往房門走去,一頭撞在牆上,咚地一聲,額角上連油皮都脫去,痛得她落淚,原來她還記著大宅裡房門的方位。 夢裡不知身是客。 不知要隔多久才會習慣。 宦楣用力揉著額角,人倒是痛醒了。 鄧宗平與她母親在客廳談話。現在她私人活動面積驟減,一推門出去,就可以聽到客人的聲音。 鄧宗平說:"……不會的,伯母。" "我決定陪伴宦先生,他在哪裡我就去哪裡,這樣,眉豆就自由了。" 宦楣聽了母親的話,不知怎地,背脊涼颼颼,只覺不安。 宗平一抬頭,看見宦楣,連忙站起來。 宦太太說:"你們慢慢談,我出去一會兒。" "母親,你去哪兒?" "我出去打探打探。" 宦楣見有女傭陪著,只得任由母親出門。 她轉過身來,"客廳或房間,只有兩個地方任擇。" "那多好,終於同每一戶人家一樣了。" 宗平聲音裡雖然沒有幸災樂禍的味道,宦楣聽了,一樣覺得難堪。 "據我所知,艾小姐已經出去了。" "你知道得真不少。" "有人已經掌握線索,你有沒有發覺,自今日起,門外已經撤消監視。" "宗平,你從來不肯給我一點點好消息。" "眉豆,事實如此。" "你太沒有人情味。" 鄧宗平側起耳朵,"你房內的電話在響。" 宦楣霍地站起,奔到房內去聽,一顆心幾乎自喉嚨裡跳出來。 聶上游的聲音:"你現在馬上出門,乘車到山頂纜車總站等我。" 宦楣取過外套,對鄧宗平:"請送我到山頂去。" 宗平看著她不動。 "宗平。" "伯母說得對,他們利用你這個弱點,指使你像一隻沒頭蒼蠅似亂撲,根本不予你機會適應新生活,眉豆,如果你聽我的話,坐下來,以不變應萬變。" 宦楣歎一口氣,拉開門下樓去叫街車。 宗平卻又在她身後追上來。 兩人到達山頂的時候,大霧瀰漫,視野不足兩公尺。 宦楣焦急地奔向纜車站。 "眉豆。" 她猛然轉身,只看見聶上游的上身,他雙腿被霧遮蓋。 "是什麼消息?"她迎上去。 白霧被她推開,又在他倆四周合攏,整個山頂,彷彿只剩下兩個人。 聶上游臉色凝重,他握住宦楣的手。 剛在這個時候,鄧宗平撥開濃霧趕上來,低聲喝道:"放開她。" 聶上游雙目炯炯,瞪著他的敵人。 "你一手安排這個困境,"鄧宗平指著他,"陷害宦興波父子,牽著宦楣的鼻子走,居心何在!" 聶上游冷冷看著他。 鄧宗平一生從未試過如此失態,他竟按捺不住,踏前一步,打脫聶君握著宦楣的手。 聶上游本能反擊,反手推向鄧宗平,使對方退後三步,然後順手把宦楣拉至身後。 鄧宗平叫出來,"眉豆,過來,不要受他威脅。" 宦楣忍無可忍,"兩位先生,請給我一點面子。" 霧大濕重,三個人的臉面上已經凝著水珠。 宦楣說:"請你倆稍加控制。" 鄧宗平仍然指著聶上游,"有話快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