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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亦舒 宦暉與她走到走廊,她悄悄問:"爸爸同冉鎮賓有什麼新計劃?" 宦暉強笑,"我只知道,冉鎮賓要娶葉凱蒂。" "什麼?" "不能置信是不是,凱蒂終於得到她要的一切。 兩兄妹面面相覷,苦笑。 宦暉歎口氣:"現在我才知道,我逼人太甚了。 宦楣始終護著大哥,"冉鎮賓跟你全然不同,他可以做主,你不能。" "凱蒂不會原諒我。" "我們需要她原諒嗎?" "如果還想同冉鎮賓談生意的話,我們需要。" 宦楣說:"別低估冉鎮賓,商場無父子,亦無恩仇,惟利是圖。" "眉豆,我一直覺得你的腦袋遠勝於我。" "這算是稱讚嗎,比你好就算好嗎?" 說到這裡,大門打開,他們的父親回來了。 "宦暉,跟我來。" 宦楣連忙說:"爸爸,艾小姐在這裡。" 宦興波像是沒有聽見女兒說什麼,一徑朝書房走進去,宦暉只得撇下女朋友跟在父親身後。 自由過來問:"宦暉呢?" 宦太太笑:"他們父子有話說。" 宦楣拍拍自由肩膀:"我開車送你回家。" 自由就是這點好,非常容易商量,她點點頭。提起書包,並沒有不愉快的樣子。 在車上,官婚問:"自由,你如何認識宦暉?" "我哥哥是鈞隆的職員。" "啊。"宦楣笑,就這麼簡單。 艾家位於森林般的住宅大廈其中一幢,自由清晰地指導宦楣把車子駛進相當狹窄的馬路。 自由笑笑說:"比起宦宅,這裡並不是理想的居所。" 宦楣即時回答:"但是你看上去比我開心得多。" 自由沒有回答,笑著揮揮手,上樓去了。 宦楣覺得她很有意思,宦暉自有他的福氣。 她把車子駛向聶家。 一邊駛一邊同自己講道理:他也許不在家,也許不歡迎不速之客,也許正在招呼朋友。 也許……他倆的關係還未到女方可以隨時出現的地步。 道理管道理,宦楣雙手一點都不聽話,直把車子開到郊外,駛進聶宅的私家路,才停下來。 引擎一熄,她的心也靜了。 她把臉伏在駕駛盤上不動,過一會兒,她歎口氣,又開動車子,迅速掉頭,往大路駛去。 一抬頭,看到一個人,穿著運動服,站在路口上,雙臂抱著胸前,笑瞇瞇的問:"小姐,找人?" 宦楣鬆一口氣,停車,他一定是聽到引擎聲了。 聶上遊走過來,笑說:"是一輛火辣辣的車子。" 宦楣下車,"這並不是我的座駕。" "把它的故事告訴我。" "你有無好酒美餚?" "你說什麼有什麼。" 宦楣把手臂圈著他的手臂,仰起頭笑了。 他的家是那麼舒服,那種老式大張的沙發,永遠罩著雪白的套子,鼻端接近了可以聞到新近漿熨過的香味,躺下去便不想起來。 聶上游是好主人,客人一進門他就知道她要的是什麼,她不必多說一句話,他看她的眉梢眼角就已經服侍得她舒服熨帖。 "我以為你不在家。" "我剛回來。" "又以為一個碩健的雪白皮膚的血紅嘴唇的女郎會得應門而出。" "料事如神,我剛在後門把她送走。" 宦楣不得不佩服他應對的本領,"你究竟在做什麼?" "你真的想知道?" 宦楣遲疑了,無緣無故漲紅了面孔,他一個人在他家中做什麼是他的私隱,真的告訴她,怕尷尬的是她。 "跟我來。" 他把她自沙發上拉起來,她猶自忐忑不安,他已經一手推開廚房門,撲鼻而來的是巧克力無與倫比獨特的甜香,只見大理石桌面鐵絲架上擱著一大堆剛出爐的巧克力餅乾,每塊巴掌大。 宦楣忍不住嚷出來,"聶上游,我愛你。" 也不徵求物主的同意,抓了一塊就張開嘴咬。 聶上游開一瓶香檳,斟一杯給她,笑問:"愛我,這又是不是結婚的理由?" 與他在一起,總是佔下風,又那樣愉快,不可思議。 "你瘦了。"他說,"不妨多吃兩塊。" "我瘦?你應當去說宦暉。" 聶君不出聲。 "你同他有生意往來,請告訴我,是否有擺不平的地方。" 聶君注視她,"今日你來,就是為了這個吧?" "坦白的說,我有點擔心。" "請聽我分析,即使有什麼大事,宦興波也可以控制場面,倘若連他都覺得有困難,我們擔心又有什麼用?" "你一點風聲都聽不到?" 聶君搖搖頭。 宦楣知道他騙她。 但她感激他,說實在的,她根本無能為力。 "到了我這裡,就不要再有煩惱。" "再喝下去就不能開車了。" "我知道你往哪裡。" "哪裡?" "弱水蓬萊西。" 總難不倒他,他總知道什麼時候說什麼話。 宦楣閉上雙眼,輕輕歎息一聲。 她沒有把所有的巧克力餅乾報銷,但的確獨個兒喝光一瓶香檳。 還堅持開車,聶上游只得坐在她的身邊護駕。 她記得很清楚是怎麼回家的,她沒有醉,女性惟有在十九歲之前醉酒尚可容忍,之後,凡事還是清醒點的好。 她跑進書房去。 她沒看見宦暉,父親背著她托著頭獨坐。 她過去叫他,他抬起頭,宦楣驀然發覺她父親已經憔悴。 宦楣裝作沒事人似,在父親身邊站了一會兒,想說話,又覺得無話可說,靜靜離開書房。 她現在明白母親為何極少同父親交談。 皆因不知從何說起。 宦暉一整夜把自己關在房內,他妹妹看到房門底縫那條光線整夜不滅,知道毛豆沒有睡著。 眉豆也沒有。 天亮時分她悠然入夢。 忽然像是置身一間大堂,排排坐滿數百人,彷彿進行聚會,轉眼她自窗口看見隔鄰大廈失火,烏黑濃煙滾滾冒出,有人說:"疏散,疏散。"所有人站起來有秩序地向大門走去,宦楣忽然看見她母親就在前面,跌跌撞撞,慌慌張張,她連忙叫:"媽媽,媽媽,我在這裡,不怕,不怕。"過去緊緊抓住母親的手,一驚而醒。 她睜開眼,看見許綺年站在床頭。 "昨夜喝多了?" 許綺年笑吟吟,宦楣錯愕地看著她,這人倒是恢復得快,沒事人一樣。 "你怎麼來了?" "幫令堂大人挑服裝。" "這個時候換季?" "辦喜事總得穿新衣。" "喜從何來?" "宦暉結婚呀。" 宦楣見狀,說說就變真了,她跳下床來,"你呢,許小姐,公事不忙?" 許綺年答:"對公關部門來說,什麼都是公事。" 宦楣笑,"鈞隆真少不了你。" 許小姐也笑,"我就是要造成這種幻覺。" "我洗把臉就好。" "幾時輪到你?" 宦楣一怔,"我?"訕笑了。 "我都聽說你的男朋友一打一打的。" 宦楣轉過頭來,接下去說:"紅黃藍白黑俱全,是不是?" 的確有這麼一句,許綺年非常尷尬。 宦楣套上衣裳,"聞名不如目見?" 許綺年連忙解嘲說:"是我造次,鈞隆一連開除了好幾位老臣子,我這張嘴要是不當心,遲早輪到我捲鋪蓋。" 宦楣問:"開除誰?" 許綺年說了幾個名字。 都是陪宦暉進出與走得密切的那幾個人。 看樣子父親是動了真氣,殺無赦。 宦楣拉起許小姐的手,"來,我們下去看宦老太打算怎麼治妝。" 宦太太在她的房間裡,宦楣一進去,便看見滿地滿床滿沙發的衣料,晶光閃閃,都抖了開來,一邊站著兩位綢鍛店女職員,笑嘻嘻地極好耐心服侍,不時把料子往宦太太身上披搭,指出優點。 難怪許綺年要過去討救兵,這樣子挑到幾時去,非得宦楣提點一兩句,速戰速決不可。 "眉豆眉豆,快來幫眼。" 她終於找到精神寄托。 宦楣決定樂它一樂,縱身跳過衣料堆中,扯起一塊桃紅嵌銀線的羽紗,當沙裡似,在腰間纏了幾纏,整匹抖將出來,往肩膀上一披,再自背後把紗料兜過來遮到頭上,雙手合十,說道:我是蓬遮普的馬哈拉尼。" 房間內幾位女士笑得彎腰。 正在歡樂,有人輕輕敲啄房門。 宦楣一抬頭,"毛豆,進來,我們替準新娘挑衣料呢。" "眉豆,請你出來一下。" 宦楣只得把身上層層紗料拆下來,跟哥哥進偏廳。 她先發制人:"聽說鈞隆許多老夥計因你的緣故提早告老回鄉?" "眉豆,"宦暉答非所問,"我有事與你商量。" 他是嚴肅的。 "毛豆,你知道你可以相信我。" 宦暉開口:"昨夜父親與冉鎮賓去商議一件事情。" "我知道,那事沒有成功。" "你猜到了?" "從他的臉色看得出來。" "我相信失敗是因為葉凱蒂的緣故。" "毛豆,別荒謬,冉鎮賓不是那樣的人。" "我去會晤凱蒂。" 宦楣站起來,"毛豆,你過慮了,我知道你迫切地希望戴罪立功,但這不是正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