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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亦舒 「關世清事件全屬突發,你只能怪他自己冒失魯莽,與人無尤,他不在我的管理範圍之內。」 「你撇清。」 「絕對不是,你冷靜下來,就知道我所說屬實。」 「你們門門戶戶都是暢通的,官官相護,怎麼會沒有辦法?」 在氣頭上.話一出口,就知道此言又錯:這種強詞奪理口氣,同岑子和心懷偏見看西方國家的移民法津又有什麼不同,萼生不由得漲紅了臉。 「我知道你關心關世清,我不會怪你。」 「那一天我們聽到兩下槍聲,他有沒有受傷?」 「沒有,他絲亳無損。」 「他被收在什麼地方,環境怎麼樣?」 「我可以告訴你,那裡不是喜來登酒店。」 萼生又洩氣。 「你還吃不吃豆漿燒餅?」 反正已經到這種田地,劉大畏已對她坦白,還怕什麼呢,萼主頷首。 他把她帶進宿舍飯堂,找一個光亮潔淨雅座,叫一大碗豆漿,替她調味:一小撮碎搾菜蝦米,兩滴辣油,些許醬油,以及一碟油條。萼生歎口氣,「你真不像他們。」 「在你心目中,我們是怎麼樣的,你倒說說看。」 萼生講不出。 劉大畏卻招供:「沒見你之前,我也不相信你會像你,我絕以為你會露胸露腿,猛嚼口香糖,說話吊兒郎當,目中無人,傲慢無禮,中不中,西不西。」 萼生不響,她十七歲時,活脫脫就是劉大畏所形容的樣子。 「我錯了。」 萼生說:「我也錯了。」 劉大畏倒底也是年輕人,忽然說:「都是中國人,為什麼有這種隔膜?」 萼生低頭喝豆漿,香而滑,又醒胃,但沒有心情欣賞。 「你奉命調查我,必定得寫報告吧,寫得好,有晉陞機會。」 「我一枝筆一向不高明。」劉大畏微笑。 萼生揚起一條眉,這麼說來,他是存心放她一馬了。 「不過我寫的全屬事實:陳萼生該人不可能構成任何不良影響。」萼生啼笑皆非,以她那塊材料,既不能成事,亦不能敗事,但是內心有第六感覺,母親會因她受到影響,她這次東來,事前的確應該與媽媽詳加商議。 食堂裡的人開始增加,說話不再方便。 「老劉,請送我出去。」 「你從來沒有忘記說請,終有一天,你會說:「老劉,請滾蛋!」」 「小時候不說請,母親假裝聽不見我在說什麼。」 「這是你們的國民教育。」 「你們呢?」 「我們講真誠意,雖然有時吃相難免難看。」 走到門口,萼生才問:「你幾時知道我跟著你。」 「一條街深宵只得兩部車,小姐,你說我幾時曉得你在跟我?」 「我真是愚不可及!」萼生跌足。 「業餘水準不外如此。」劉大畏又笑。 萼生看著他,「老劉,假使你也是加拿大人,我們真的可以做朋友。」 劉大畏雙手插在褲袋中不言語,過一會兒他輕輕說:「也有可能你不屑看我一眼。」 這種情形,他倆還在談這個,萼生對關世清有最大的歉意。 「阿關不會受到拷打吧。」 「我向你保證這不是一貫做法。」 「我不明白何以阿開會遭到逮捕。」 「真的不明白?讓我告訴你。」劉大畏聲言變得冷冷,「他像所有西方文明大國的洋人一樣,紆尊降貴,大模大樣,跑到發展中落後地區來冒險獵奇,目無法紀,為所欲為,禁區標語在三十公尺外已清晰可見,他視若無睹,以身試法,認為至多跳出兩個土人來,給兩條香蕉賄賂一下,即可擺平,要不,他還有其它法寶,其中一樣叫做護照, 撲向領事館懷中大聲哭訴,叫大人出頭,無往而不利,他總不相信,跑到別人的家去,要尊重別人的規矩。」 萼生嚇得臉上一陣紅一陣青一陣白。 這也不就是在說嗎。 過一會兒萼生說:「愛國毋須張牙舞爪,挑戰全人類。」 劉大畏不出聲。 萼生補一句,「我表弟蔣午昌並不見得比你更不愛國,人家可不口口聲聲掛在嘴角,人家不過是個養豬人。」她拂袖而去。 劉大畏卻跟在她身後。 萼生猛地轉過頭來怒問,「你幹什麼?」 「小姐,我以為你要車。」 萼生氣平了,論智慧論才幹論機心論手段,這個年紀與她相仿的年輕人何止高她十倍,輸給他,她心甘情願,五體投地。 第六章 史蒂文生在酒店等她。 見到萼生,他嚇一跳,「這是你嗎?萼生,你足足老了十年瘦了十公斤!喂,你要保重自己。」 「坐下來,老史,談正經事。」 「專員已經通知關世清的家長。」 完了,將來關伯伯關伯母若不能活至耄耋,再也不是為別的。 「關氏夫婦正趕著飛過來。」 萼生閉上雙目。 「我還得到另外一項寶貴的情報。」 萼生看著史蒂文生。 「假使令堂岑仁芝女士肯為這件事來走一趟,關世清事件可能會得到完滿解決」 「我完全不明白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 「你毋須理解分析,你只需接受事實,坦白的告訴你,到今天為止我還不明白為什麼從東方往西方飛,會賺得一天時間,而自西方飛回來,又會損失一天,管它呢,我已承認時差必須如此運作。」 萼生狐疑地問史蒂文生:「為何家母的身份如此重要?她只不過是個小說作者。」 史蒂文生嚴肅地答:「在商業社會裡,小說作者的責任可能只是娛樂讀者,可是在另外一個地方,他們可能另有任務。」 「為什麼十多年都緊緊盯住家母?」 「我做過一點小小資料搜集,岑仁芝在你出生之前,已是本市至有群眾基礎的寫作人。」史蒂文生降低聲線。 「可是,她早已退休,並且,本市書店中連一本岑仁芝著作也沒有。」 「他們還是想爭取她為本市寫宣傳稿件。」 「我不相信。」 史蒂文生攤攤手,聳聳肩,「信不信由你。」 「你有什麼憑據?」 「問你的朋友。」史蒂文生指一指坐在另一桌的劉大畏。 萼生板著面孔,「他並非我的朋友。」 「看上去也不似你的敵人」,他停一停,「這種時候,多一個朋友比多一個敵人好得多。」 萼士抬起頭,「我們幾時可以去探望關世清?」 「誰也不能見他。」 萼生變色,那麼,關氏夫婦千里迢迢趕來幹什麼? 「如果我是你,我會請岑仁芝女士來走一趟,他們也許會聽她的要求。」 「家母發過誓不再回來本市。」連外婆去世都沒有回來,由此可見成見有多深。 「也許這是她破例的時候了。」 「我不認為她會破例。」萼生急出一身汗。 史蒂文生凝視陳萼生,「很少有人會見死不救,文藝工作者如果持鐵石心腸,就不能感動群眾,我認為你對令堂的估計錯誤。」 萼生發呆,每個人都好像比她成熟,分析起事情來,頭頭是道,幾乎都達到知彼知己的地步,只有她,傻瓜一樣,處處被動,呵陳萼生,經一事、長一智。你要學習之處實在太多太多了。 「那位朋友對你十分傾心。」史蒂文生壓低聲音,「你要對這種關係善加利用,美新處的同事只能幫你這麼多,往好處想,這下子你可不愁沒有題材了,我保證你十八月內可獲碩士銜。」 他站起來告別。 「謝謝你史蒂文生。」 「謝謝你的咖啡。」他揮手而去。 萼生黯然,她真的老了十年不止。 回到房間撥電話找岑仁吉教授。 一次二次三次都沒接通,她繼續嘗試。 劉大畏在一旁忍耐良久才輕輕說:「也許岑教授故意避開你。」 一言提醒夢中人,當然,消息也許就是傳得這樣快,陳萼生一旦捲入這種漩渦,便由最受歡迎人物淪為最令人厭惡人物,現在還有誰要做她的親戚。 萼生真正打了敗仗。 「你呢?」她對劉大畏說,「你還坐在這兒幹什麼?」 「我的任務便是留意你的一舉一動。」 「小組長,好生留神,我現在馬上要撥長途電話到溫哥華去了。」 「你找誰,岑仁芝女士還是嚴嘉淇教授?」 萼生答:「兩個都找。」 「嚴教授在紐約參加講座,岑女士正趕來本市,今天午夜時分你已可以看到她同關氏夫婦。」 萼生張大嘴。 母親終於屈服了。 知母莫若女,萼生太清楚母親性格,她從來堅持原則,情願作出犧牲,在所不計,這次三言兩語,在這麼短時間內作這麼大讓步,不用說,也是為了寶貝女兒。 一時間萼生情緒非常激動,握住拳頭,說不出話來。 十餘年來,那一迭請柬,駱驛不絕的說客,大大小小利益,母親一寸都不肯移動,如今卻二話不說地隨關氏夫婦東來。 這些日子,岑亡芝最值得統戰之處也許就是不願接受統戰,如今有關方面難免會說:什麼阿物兒,統統一樣,還不是乖乖就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