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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周也玉    


  他不著痕跡地推開她,走向一直保持緘默的洛琴心,鮮紅的五指印烙在她的左頰,令他心下一緊。

  「走,我沒胃口了。」他逕自步下樓,洛琴心狐疑地跟在後面。

  「喂,還沒日落,你不多留一會兒嗎?」她在身後隨口叫嚷,怪哉!以前從未有過,他今天是怎麼了?

  他驀地停下轉身,她來不及停下,直直地撞進他懷裡,剛好讓他抱個滿懷。

  洛琴心沒疏忽樓下、樓上的客人和姑娘們全瞪大眼睛,屏息瞧著兩個大男人抱在一塊,那種確認謠傳為真相的眼神,來回望著她與關灝熙。

  她連忙一推,倉皇地解釋。「大家別誤會,事情不是這樣的。關灝熙,你說句話呀!」焦急地扯著他的衣袖,這個很自然的舉動在別人眼中,變成另一種親暱的方式。

  「什麼都不必說。」

  「我來替你說。」關笑緣站在樓梯正下方,搖著白玉摺扇笑道。

  洛琴心眼睛一亮,跑到他身邊,他是關灝熙的堂弟,一定會為他說話。

  「眾人別誤會了,當日琴藝大會所選出來的正是這位小兄弟,當時他曾拒絕進府過,只想討十兩銀子,灝熙基於信守承諾,才會又把他請進府內做客,期限一樣是三個月,賞銀是千兩不少。」

  「就是這樣。」洛琴心笑著附和,滿頭的冷汗終於可以拭去。

  關灝熙毫不領情,與關笑緣擦身而過,正眼也不瞧一下,傲慢極了。

  「關灝熙,你這是什麼態度?關二少在為你辯解呢!」

  「那關我什麼事?我的事不必他來操心。」

  「喂,你這個人實在是……」她回眸對關笑緣感激一笑。「關灝熙,你等等我呀!」

  他已經在眾人面前消失身影,她一腳踩出酥香苑,眼角瞥見數名男人和姑娘擁到關笑緣身邊,細細碎碎地咬耳朵,那一張張嫌惡又避之若虎的神色,只消那麼一眼,就大略懂得。

  縮回踏出的步伐,她向關笑緣走近,圍繞在關笑緣身邊的男女立刻退到他身後,鄙視不屑的眼神毫不避諱。

  在心底暗自歎氣,若是關灝熙立在她身旁,他們露出來的神色肯定是恐懼畏縮,然而現在直視她的嫌棄,才是他們真正的本意。這許多年來,他們在背後就是這樣看待關灝熙此人。

  心微微地發疼,為什麼會這樣呢?

  「琴心,有什麼事嗎?」

  她張著似水秋眸說道:「你要幫大少爺說說話。」

  一名男子看不過去,站出來叫罵:「這有什麼好說的?關二少人格高風亮節,根本不屑與關大少爺為伍,只不過兩人是堂兄弟,才會受牽連,關二少亦是受害者啊!」

  有了關笑緣的撐腰,許多不平之鳴全出現了。

  「你這個小鬼,男不男、女不女,誰看得上你?偏偏關大少爺不自愛,姦淫良家婦女已是罪大惡極,現在又染上不乾淨的癖好,惹得人神共憤,丟盡北京城人民的臉!」

  「快滾吧!北京城有關灝熙已是大大的不幸,再加上陰陽不分、乾坤顛倒的你,這北京城會被你們翻弄得雞犬不寧。」

  「這麼個大笑話,也唯有醫心病的『琴醫聖手』有辦法了。」

  洛琴心靜默地聽著百姓的心聲,關灝熙只是收個「奴才」,就惹出軒然大波,她與他做了什麼嗎?才數日光景,彷彿全京城的人都親眼看見她與關灝熙做了啥好事似的。

  這背後一定有黑手,專門在百姓間煽風點火。

  「大家靜一靜,事情沒有那麼複雜,是大家想歪,道聽途說了。」關笑緣很有誠意地安撫大家的情緒,唇角的笑意依舊,洛琴心真不知他是火上添油,抑或真有心為關灝熙開罪?

  「笑緣,」洛琴心不再刻意壓低嗓音,任那銀鈴般清脆的聲音從紅唇吐出,「大家是怎麼了?表面上我是琴藝大會所選出來的人,進揚文府不愁吃穿,但當初力保我進府的人不是大少爺,是你呀!最想要我進府伺候關大少的人,是你。今天你左一句誤會、右一句要澄清,其實在府內我服侍你的時間不比大少爺少,不是嗎?」

  關笑緣臉色鐵青,半晌道不出一句話來。

  圍繞在他身邊的死忠擁護者個個瞠目結舌、驚異又狐疑,不著痕跡的移開一步。

  「琴心,你在胡說什麼?我什麼時候讓你服侍過?」

  「就那天晚上,你不是請我端清燉蓮子燕窩到你房裡,還分一半給我這奴才吃,奴才這生哪有福氣吃這麼高貴的東西,是你不嫌棄奴才的。」

  「沒……沒有這回事,各位,他胡謅的。」

  「關二少是個怎樣的人我們最清楚,你別含血噴人。」有個人站出來為他說話,幾個膽怯的人亦小聲附和,他們已經得罪關灝熙,唯一能靠的只有關笑緣,無論他做過什麼,也得為他粉飾太平。

  「笑緣,我能體諒你在眾人面前對我冷淡,不要緊,我不介懷的。」她溫柔地握了握他的手,他的手可真冰涼,還出汗了。「我走了。」

  第五章

  關灝熙沒有等她,逕自回府。

  「還耿耿於懷?」端著午膳,洛琴心慢條斯理地走近他,刻意傾身觀了他一眼,才將午膳放在桌上。「吃飯。」她將盛滿的飯碗交給他。

  他看了一眼,沒興趣地推開了。

  「你早就知道謠言四傳,但卻不告訴我一聲,我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又怎麼知道你受了委屈?」她扳正他的臉,讓兩人面對面,好把話說清楚。「很不高興?」

  「沒有。」他咬牙回道,撇過沉鬱的臉。她根本不知道他在生什麼氣,連他都搞不清楚為何會為那點「小事」生悶氣,她信任關笑緣、附和關笑緣虛情假意的辯護,她對關笑緣溫柔的笑靨……莫名地惹起他滿腔的怒火。

  「明明在生氣,偏說沒有,你說謊的技巧不怎麼高明嘛!」他的臉轉向哪裡,她就跟著轉到哪裡,一心想對著他的眼睛說話。

  「你是什麼身份,敢責罵我?」火氣一爆發,沉鬱的俊臉化為冷冽嚴峻。

  「我身份沒有你高貴顯達,那北京城裡的百姓呢?在你面前他們卑躬屈膝,對你唯唯諾諾,深怕觸怒龍顏;但等你轉過身後呢?你同樣高貴嗎?那些百姓在你轉身後的身份哪裡比你低了?」她咄咄逼人,淘氣的臉難得嚴肅。

  關灝熙火冒三丈,沒有人敢用這種口氣對他說話,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手臂一舉,隨著怒氣而下的是掌風,似水秋眸不但沒有退縮,反而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你……」那一掌似乎有自己的意識,未觸及水嫩的肌膚即刻停下,俊臉陰鷙又驚異,他下手從來不曾考慮過對方的感受,現在卻敗在她不懼的秋眸中。

  「怎麼?我說的話很有道理,所以你下不了手,是嗎?」柳眉挑釁地輕佻,漂亮的下巴微揚。

  手指頭咯咯作響的可怕節奏在她耳畔響起,他握起拳粗暴地打向桌面,震得湯碗裡的湯汁溢出來。

  洛琴心深吸了口氣,然後重重地吐口氣,身子癱軟在椅子上,埋怨地看著他。

  「我還以為你真會重重賞我一巴掌,嚇死我了!可憐的琴心,不怕,不怕!」她的小手撫著胸口,一臉有驚無險。

  關灝熙俊眉糾結,搞不懂她在搞什麼?明明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還假惺惺地說怕死了?

  「你是個超級陰晴不定的人。」

  「你想討打?這一次我絕不手下留情。」他惡狠狠地瞪她一眼。

  「這消息從我進府的第二天便傳開,當天你就知道了,對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不耐煩了,從沒有人可以當他是小孩般訓斥,但是她……真教人氣結。

  「你不但沒放在心上,今兒個還讓我坐上你的坐騎,你這不是存心讓別人更有話說?還以為你不在意、想得開;沒想到你只是故作瀟灑,一聽見酥香苑裡的耳語,便對我生起氣來,說起來最冤枉的人是我。」她起身將灑出來的湯汁抹乾淨,心中暗想,若這掌是打在她臉上,她還有臉出去見人嗎?

  關灝熙被她說得啞口無言,按捺不住狂躁的性子,一把抓起她的領口。

  「別以為我待你寬容些,給你三分顏色,便得意忘形地開起染房來了。」

  「別動不動就抓我領口,你忘了我是女人嗎?」

  「男人、女人在我眼中全一個樣!」他譏誚地咬牙說道,故意貼近她的臉邪笑。

  濃重的陽剛氣息噴在她臉上,她感到自己的呼吸紊亂急促,近在咫尺的俊臉給她一股觸摸不到的距離感,他封鎖了那顆脆弱卻真性情的心,對外表露的、永遠是另一個他——不真實的他。

  「我跟……跟媚娥姑娘在你心中……都一樣?」

  「對,沒有孰輕孰重,但你比媚娥頑劣可恨多了,她事事依順我,而你處處忤逆我。」

  「你心目中好壞的分界是拿順從程度來區分的嗎?這太可笑了。」她不以為然,狠狠地想推開他,卻被他拉得更近,掌控得更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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