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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魚麗    


  安雅覺得既疲乏又空虛。

  「琳達,我該怎麼辦?」腳下一個踩空,暈了過去。

  琳達一個箭步衝過去,接住了她,把她拉到沙發上躺著,偏偏這時電話又響起了。該死!琳達拿起電話,很不客氣地哈囉一聲,竟是鍾威,他也征住了,沒想到是琳達,於是很不安地問安雅在不在。琳達看了一眼安雅,心想,若說她暈倒了,這小子準會火連趕來,那她一片心血不就又泡湯了?於是她咬著嘴唇,撒了一個謊話。

  「她正和她姑媽磨著,沒空接電話,待會兒再打來!」說完趕緊掛上電話,拿出急救箱,掏出嗅鹽,不分青紅皂白地往安雅鼻孔塞。

  安雅醒來,撐著坐起來。

  「鍾威呢?」她似乎糊塗了。

  「鍾威早被妳迭走了,還問?」琳達擰了條手巾給她擦拭,「妳姑媽說得沒錯,妳是天下第一號傻瓜!」

  「妳怎麼也學起她來了?明知道她心裡有偏差。」安雅瞪她一眼,「好啦,妳也休息一會兒。這大半天把妳累壞了。」

  「唉!」琳達一下子滾倒在床上,亮出支票:「還好,表演費還算不錯。乖乖,一百萬美元吔,鍾老頭出手真大方。可見得鍾威的身價多麼高,妳早看開點,這一下子發財了。咦,幹什麼?」

  安雅伸手去搶,琳達溜開了。

  「妳給我!」安雅有些生氣。

  「給妳?」琳達霍地站起,「撕掉是不是?我的小姐,別來妳那一套了。這可是我辛辛苦苦賺來的,我才不給妳使性子撕掉呢。」

  「琳達,拿了人家的錢,我算什麼?」安雅繼續伸手搶。

  「誰說是妳要的?我琳達既不高貴也不偉大,我拿的總可以吧?安雅,」

  琳達一臉嚴肅地說:

  「一百萬元不是個小數目,妳不要隨便使性子。妳想看看:亞琴姑媽如果出了什麼問題,妳找誰開口要錢去?如果妳找不到工作,靠誰生活?別天真了,一百萬元就是一百萬元,在紐約依然吃香得很。鍾老頭隨便一根指頭都比這粗,妳擔什麼心?鍾威如果真愛妳,還巴不得妳再多揩一點呢!何況,揩人家油的是我,人家頂多罵我,哪裡說得到妳?拜託妳實際一點,好不好?」

  安雅頹然坐下,根本沒有力氣和她爭。這個時候,電話又響了,琳達努著嘴說:

  「是那個踱金的傢伙打來的。」

  安雅睨她一眼,旋即拿起電話,「喂」了一聲。

  「妳還好嗎?」鍾威的語氣甚是焦急:「妳姑媽有沒有為難妳?」

  「她能拿我怎樣?有人才擔心你會拿我怎樣呢!」

  安雅故意說給琳達聽,琳達朝她扮了鬼臉。

  「你爸呢?」安雅揮手叫琳達走開。「他還在生氣?」

  「我照妳的話做了,所以他的氣也消了大半。安雅,妳無論如何要為我保重自己。我一回台灣就著手處理‥‥」

  安雅執著話筒,露出溫熙的微笑,忽然有一種奇妙的感應起自她的體內,悠悠輕輕地唱和著。她怔怔然,起了一種與生命之源流貼近的感覺,她想,「他」已在了麼?下意識地撫摸自己平坦堅實的小腹,似乎--似乎「他」悄悄地與她擊掌而誓,約定今生。

  ***

  亞琴姑媽的態度似乎一發不可收拾,她把自己禁錮在長島的大房子裡,鎮日叨叨不停地怒罵一切,對所有來者一視同仁--不是怒罵便是丟擲物品。幾日之內,已完全變了另一個人。安雅只得向徐浩求救,他即刻趕到,子襄和子眉也一併同來。

  徐浩設法安撫住亞琴,並請醫師治療。醫師診斷是屬於精神官能症,並建議讓亞琴住進療養院作完整的醫療。幾經掙扎與考慮,安雅終於點頭。備齊了一切用品與衣物,他們將亞琴送往紐約市立療養院。是日,紐約的雪正融,其寒無比,冷氣肆無忌憚地侵入人的肌膚之內,安雅哀傷地別了亞琴,無法遏抑的悲痛襲擊著她,她甚至想,是否我錯了?是否我一手造成了她的不幸?幾乎無法舉步。子襄戒慎恐懼地隨侍在她身邊,唯恐她有任何差錯,全心全意地呵護與關懷自然流露,琳達見狀,不免一陣嫉妒,旋又想起安雅的不幸,憐憫之心代起,她又替她憂煩不已:這個子襄,那個鐘威,如何了局?

  當晚,在亞琴的房於裡生起了熊熊的爐火,子襄、子眉、安雅和琳達並坐,聽著徐浩細說從頭。

  「古人說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憂艱常早至,歡會常苦晚。我年輕時不能體會,如今死的死,病的病,散的散,我終不能不承認--人生,是一場劫難。安雅,」徐浩安慰她,「妳姑媽的苦,就在一個「執」字、她太執著、太沒有迂迴餘地了。從我認識她起,她就是這個樣子。當年她留著俏皮的阿哥哥頭,以爽亮清脆的聲音在我們間吆來喝去,沒有人能不被她影響的,一直到她愛上鍾臨軒。」

  他們幾個人都睜亮了眼睛,尤其安雅,更是無法接受。「怎麼可能?」

  「當年,余振豪、江玉涵、鍾臨軒、余亞琴,還有我,」徐浩點了一根香煙,「彼此之間交織著複雜的情感。在我們小小的世界中卻產生了無比詭譎多變的關係。這就是人!振豪、臨軒,李麟和我,四個人同居一室,在台大潮來潮去的學生中,我們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群。尤其是在五0年代,那個只被允許追求物質、討論愛情、與成家立業的年代,我們貧乏卻驕傲,孤獨卻喧鬧:香煙、咖啡、橋牌和女生是我們共同的寄托與夢想。我們四個人穩定的關係、平實的友誼卻因為江玉涵的出現而投下了變量。

  「江玉涵是鍾臨軒的遠親,遠得不能再遠的一門親戚,因為北上求學,臨軒因而成了理所當然的護花使者,在別人眼中,自然把他們看成一對。但是我們都清楚,臨軒根本連江玉涵的手也沒碰過。江玉涵後來念了淡專,恰好與余亞琴同班,自然與余家走得近,又加上余亞琴的蓄意拉攏,她很快地和振豪相戀了。誰知道鍾臨軒早已對江玉涵死心塌地了,他不僅拒絕了余亞琴的愛意,並且給予了很惡意的嘲弄與難堪,也為此,和振豪決裂而去。鍾臨軒認為江玉涵的移情別戀是因為余家的財勢,憤恨之心不能平。因為因緣巧合,他結識了與余家鼎足對立的魏家女兒魏秋華,他娶了魏秋華,並且開始在商場和余振豪競爭。

  「其實,商場上的現實本來就是眾人周知;余振豪個性柔弱善良,根本不是鍾臨軒的對手,他精心部署,在美國的市場上日益擴張勢力,當余振豪經營不力,年年虧損之時,鍾臨軒突然施以援手,給予大量借貸,然而在緊要關頭,他把手一勒,斷了余家的命脈,最後他接下了整個余氏企業。」

  「爸,我想你當年傾慕的對象應該不是安雅她媽媽,而是亞琴姨,對不對?可為什麼她沒有嫁給你;而你卻娶了媽咪?」

  徐浩無奈地點頭苦笑:

  「當時亞琴感情受挫,立意遠走他鄉,所以來到美國,我也跟著她來了。我的愛慕並沒有得到她的垂青,她的心中耿耿於懷的是鍾臨軒。當時在美國僑界,鄭鍵伯是個響叮噹的大人物,亞琴基於一種賭氣的心情搶在鍾臨軒結婚之前嫁給了鄭將軍。至於我嗎?飽受失戀之苦,你媽媽適時出現,於是就這樣結了婚。」

  「徐伯伯,為什麼我父親會相信鍾臨軒?願意冒險接受他的援助?」

  「我想,在一個人走投無路時,即使明知是敵人給予的一線希望未必有希望,總會抱著嘗試的心情吧?何況,當時鐘臨軒態度坦然,連李麟和我都以為大家已經釋然了,甚至兩家也常聚會,怎會料到,在余家最要命的時候,鍾臨軒會再補上一刀呢?不過,話說回來,當時的紡織業競爭激烈,少了余家,鍾臨軒則有更大空間發揮,按常理來說,商場上的競爭殘酷且現實,哪有朋友可言?」

  「我父親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安雅忍不住發問。

  「他絕對是個最好的人,最值得交的朋友。不過,他的失敗在於他的出身,成長於優裕環境中的他不堪一擊,他一向在順境中成長,根本沒有嘗過失敗,甚至在愛情戰場上也是。所以,一次嚴重的打擊就足以使他致命!」

  徐浩望著堅強的安雅,流露著無比的慈愛。

  「安雅,所幸妳雖然繼承了父母純善的秉性與美麗的外表,卻有著迥異於他們的堅強毅力。我相信妳會過得幸福的!」

  安雅垂下眼臉,想道:我善良嗎?如果我善良的話就不該搶別人的丈夫--我怎麼能算善良呢?

  「好啦,孩子們,以前的事情你們都清楚了。那麼,現在誰來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安雅!」徐浩盯著她瞧,心裡有一些譜,卻不很肯定,亞琴喃喃自語的一些話,什麼鍾威來著,似乎不太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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