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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魚麗 飛機平靜祥和地翔翔在夜的懷抱中,唯有群星與余安雅醒著。星兒閃著狡黠的光芒,促狹地偷窺人世;安雅睜著一對明亮的大眼睛,愁思困困,難以合眼。擱在心頭的壓力在寶藍的夜空下不斷擴張,隨著飛機飛近台灣而益發強烈。 二十年了!她深深歎了一口氣,漫長的二十年終於過去了。當年那個充滿驚懼惶恐的小女孩在混亂之中被帶離了出生地,而經過了二十年,歷經多少風雨挫折,她終於即將再度踏上這塊夢裡的故土,怎不令她心生種種複雜難解的情緒?更何況又增添了亞琴姑媽的那一席談話,更彷如青天霹靂一般地衝擊她平靜已久的心田。 「這是我二十年來一直隱瞞妳的實情。如今妳已成熟獨立了,應該知道要怎麼做。多少年來,我摒棄了一切,專心一意地栽培妳、訓練妳,無非盼望妳有朝一日能夠重振余家的名聲。雖然妳是女孩,我可從來沒有把妳當女孩看待。知道嗎?回台灣後,盡一切可能接近鍾臨軒,瞭解鍾氏企業的情況,設法進入其核心。至於怎麼做,妳很聰明,應該知道。反正,我最終要得到的是鍾臨軒垮台的結果!安雅,」說到這兒,亞琴姑媽冷峻的臉上呈露出一絲溫情: 「去吧!替妳死去的父母爭回一口氣,要回一點公道。兩三年後妳再回美國,子襄永遠跑不掉的。屆時,徐伯伯和我會替你們籌備一個盛大的婚禮,那將會是一個轟動整個美國僑界的婚禮。」 「姑媽!」安雅紅了臉,忸怩的態度充滿小兒女的嬌羞。對於徐子襄,她的心一直渾沌未明,在似喜非喜似愁非愁之間,徘徊著另一個雪地的記憶。 「子襄是個優秀的孩於,對妳又是全心全意。安雅,」亞琴臉上復又平添一些憂慮:「此番回去台灣,妳所要遭遇到的可能是非常複雜的局面,自己當心點,盡力去做。若是真的不行,那就回來,唉,如果天意如此,我們也只有認命了。」 「不,姑媽,我會成功的!」安雅臉上充滿自信與堅毅的神采:「不管用什麼方法,我會扳倒鍾臨軒,替我爸爭回面子,也會替我們余家重振家聲。姑媽,我不會撤退的,妳等著,我將踩著鍾臨軒的名字回來!」 亞琴一時激動,攬緊了安雅。然而內心對安雅昂揚的憤恨有種莫名所以的不安,為了掩飾這不安,她迭聲說道:「我的孩子,快快回來,別讓子襄等太久了。」 安雅埋在亞琴的肩上,沈浸在她難得的慈愛中。 二十年來,亞琴待她嚴厲多過慈愛,永遠都只有嚴峻與命令:「安雅,不許想爸媽!」 「安雅,不可以哭!」「安雅,不可以說英語!」「安雅,不許穿這種衣服!」她把安雅當男孩子般訓練,讓她從小養成獨立自主的個性;跌倒了自己爬起來,摔破了皮自己處理,受了委屈自己消化或者自己去討回公道,甚至,讓她自己打工賺取額外的生活費學習各種技能:英打、中文、計算機……她從未忽略安雅的中文能力,因為她處心積慮所等待的,就是這麼一天,安雅重回台灣,余家東山再起…… 「好啦,妳們姑侄倆談完了沒有?」徐浩站在房門口敲門示意:「再不走,鐵定趕不上飛機了。」 「這就走。好歹你讓我們說上一會體己話。誰知安雅這一趟回去要幾時才回來?」亞琴濕潤著眼睛,有點便咽。 「哈!」徐浩不改其愛調侃的老毛病:「我的姑奶奶。妳得了吧!現在是什麼時代了?紐約台北也不過廿幾個小時。哪天妳想她,飛機一坐,打個困就到,緊張什麼?再說,等我們家子襄拿到博士之後,肯定飛也似地去把安雅娶回來,那還用多久?」徐浩五十開外了,仍是小伙子脾氣,微斑白的頭髮只平添了幾分瀟灑與成熟。 亞琴聽了,一徑兒搖頭笑他,迭聲說:「你噢你--」再接不下口。 安雅紅著臉,顧左右而言他:「徐伯母近來可好?」一邊提起行李,攙著亞琴走下樓。 「她好著呢。有人不太好,既想來,又走不開,千拜託萬拜託,要我替他當說客。」 「徐伯伯!」安雅嬌項地抗議:「你最愛捉弄人了。」 「說得也是,我都忘了有封信給妳呢!」徐浩故作姿態地拍拍腦袋,旋即從西裝口袋裡掏出,慎重地交給安雅:「這是我那傻兒子的心,妳小心接著。」 安雅接過手,沈甸甸的,是徐子襄的情。竟真覺得有些壓力傳了過來,征征地想起徐子襄對她的好,也分不清自己心哀的感覺,究竟是感謝呢還是敬愛,或是傾慕? 徐浩自是不知亞琴交付給安雅的重任,只當她回台港探視外公外婆。亞琴有所顧忌不敢告訴他,只是略微提醒他:安雅這趟回去,外公外婆可能會留她好一陣子云云。 在機場一例地叮嚀話別,潸潸淚下。亞琴反而話不多了,只是幾度握緊安雅的手,用眼神傳達了她極度的盼望,待安雅臨出境時,才語重心長地叮囑: 「姑媽一直想回去,將來能否遂願,就看妳了。」 安雅鄭重地點頭,緊緊地擁抱她,然後又抱緊了徐浩,說道: 「徐伯伯,告訴子襄哥!我等著他的好消息。」然後,頭也不回地朝出境室走去,不曾再回首。 「我一直以為她和江玉涵很像,現在我才發現她們之間的不同。玉涵美則美矣,一向太柔弱--」 「但是安雅獨立勇敢堅強,是不是?徐浩,你別忘了,她是我們余家的孩子,身上流著余家不屈的血液。雖然我哥當年糊里糊塗地選擇了自殺,畢竟,余家還有人撐下來。」 「亞琴--」徐浩驚異地側頭注視她,對她語氣申的憤懣深覺訝異:「我以為妳已經釋懷了。」 「釋懷?」她淒楚一笑:「你教我怎能釋懷?安雅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我當年餘家遭受的苦難,今生今世我不會放過鍾臨軒的。」 「妳讓安雅回去千萬不要是做什麼復仇之類的蠢事吧?」徐浩戰戰兢兢地問她,既擔心又不安。 亞琴機警地變了神色,嫣然一笑: 「你想到哪裡去了?安雅有多大能耐?」她躲避著徐浩的灼視,顧左右而言他:「麗華最近怎麼了?身子是不是好了些?」 「她大概患了嚴重的思鄉病,唉,」說起徐浩的妻子宋麗華,他不禁歎息: 「所以,我急著讓子襄和安雅結婚。等小孫子一出世,她又有得忙,才不會老是唉聲歎氣的。子眉最近也惹了一些麻煩,讓她心驚膽戰的。」 「什麼麻煩?」他們並肩走出機場,天色慾暗,亞琴別過頭問他,夕陽已黃昏。他們這一向都是兒女心事了。 「鬧著要到西來寺修佛學,麗華死也不肯讓她去,深怕她剃度出家,終身不嫁。」 「你們家也真鮮,信天主的娘竟養出個拜菩薩的女兒,還是在這一塊洋鬼子的土地上。 不過,我說麗華也真閒極無聊,這年頭還盼什麼孫子?叫她自己也該找些事做了。」 「她能做什麼?」徐浩搖頭:「二、三十年閒都閒慣了,整天丈夫兒子女兒,妳叫她一時去關心什麼?除非回台灣,她才有事忙。」 「那回去一趟啊?」亞琴淡淡地接口。 徐浩停頓了半晌,望著天際,說道: 「回去作啥?我們這一群無根的浮萍遊子,如今好不容易在這裡開花結實了,難不成再失一次根?再痛苦一次?」 「浮萍遊子?我看不如說是浮雲遊子。浮萍還有水可以依憑,雲呢,飄飄蕩蕩的,沒有任何依歸之處。我們,不正是如此嗎?」 「亞琴,」徐浩顯出迥異於平常的鄭重,緩緩地開口:「都這麼多年了,妳怎麼也不為自己打算打算?」他指的是鄭將軍都已過世了十年,亞琴仍然寡居的事情。 亞琴會意,別開頭,迴避他的問話: 「時間過得其快,我們都老了。徐浩,過不久你就要當爺爺了,好奇怪,好像昨天我們才從淡水海邊走過而已,怎麼就過去了卅年了?」 徐浩不能再追問下去了,牽動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深深注視著亞琴。見她氣度雍容,挽著頭,身著一襲旗袍裹著依然年輕的身材,他歎道: 「妳沒老。在我眼裡永遠是淡水海邊的小姑娘!」 亞琴臉上現出了難得的紅暈,碎他一聲: 「呸!腰上都一圈肉了,還不老?」 「妳沒見麗華才可怕。六十八公斤呢,妳想想她的模樣就知道有多離譜!」徐浩故意誇大其辭。 「你們男人就是沒有良心。等妻子生過了兒女,長了幾圈肉,就被你們嫌成了黃臉婆。還好鄭將軍死得早,沒來得及嫌我……」 「安雅這一走,我看我今晚得去住飯店囉?!」徐浩半開玩笑地自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