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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於晴 「他的名聲不怎麼好。」他再度強調,卻將語氣放柔。 「想必你從金大夫那裡聽到他的一些傳聞,死而復生、萬歲爺跟前的寵兒,你卻不知他死而復生後,性子大變。原則宮裡的太監私下喊他多羅笑貝勒,因為他笑口常開,算是宮裡的開心寶;後來萬歲爺讓他隨大將軍出征,回來之後性情變得反覆無常,有時連他阿瑪都感陌生。」 「那是因為他從地府逃出來的關係。」 博爾濟怔了一下。難得聽見她為誰說話過,心裡泛起的痛……難以言喻。 「那是因為戰爭使人如此。」他溫和說道:「當戰爭裡包括了國仇家恨,人不變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拈心聞言,不由自主地望著他和氣的臉龐。 「怎麼了?」他也停下腳步,雙目柔和地凝視她。 「姐……姐夫,屍體的眼睛是閉住的,他們看不到將來了,但人的眼睛是張開的,能夠看著未來。」她嘗試著表達心裡的想法。「有得必有失,就像拈心失去左眼的視力,卻因此而受到姐姐跟姐夫的疼愛,所以拈心不回頭。」 博爾濟盯著她。「你……」短短一天,多羅究竟對她做了什麼?讓她開始懂得關心週遭的人,讓她敏感的注意到他話中之意。 「你喜歡他嗎?」他困難地問道。 暗色的空蕩大街起了淡霧,細雨直下,浸濕了他的厚肩;傘微偏,罩住她這副瘦弱的身子。 她沉默良久,到他幾乎絕望的時候,才道:「我不知道。」 高懸的心放下了,卻放得不太安穩。「不知道?」 她點頭,認真回答:「他是個好人,可是過得很苦。」 苦?他才是吃盡苦頭啊。一個郡王能苦到哪裡去? 博爾濟心知她還不會分男女情愛,說沒有鬆口氣是假的。 只是……那個多羅竟然能引她注意,開啟她的某一扇窗,難保不會堂而皇之地爬進窗內,佔據她的心。 「他……不算是個好人。」他脫口道,頓覺自己把自私養得好巨大。 「拈心不懂。」 他的心黑了,他知道。「你該知道他被封為郡王,乃因他打了勝仗。戰爭就是屠殺,他在戰場上殺的人不在少數。」 拈心看著他,看得他幾乎要心虛了,也懂了她的眼神,彷彿在說——那麼連姐夫也不是好人了。他身為大清都統,在他手下也曾死過人,而他必須承認他是毫無憐憫之心的。 他別開臉,繼續低聲說道:「他是郡王,婚配必由聖上作主,跟著他,你會受委屈的。」 她皺起眉頭,答道:「姐夫,你今天好怪。」 「我知道,是我失態了。」他暗歎。 又靜默地走了一段,她的注意力轉向,不由自主地跨出傘外;等他回過神時,瞧見她在淋雨,嚇了一跳,連忙步上前遮住她。 「你這是在做什麼?若是著涼了,那可怎麼辦?」他微斥道。 「姐夫。」她仰臉笑著,試著說出心裡的感覺:「雨在跳舞,我……好憐惜。」 她沒受涼,他的心倒涼了。她也開始一點一滴地懂得去體會外界的事物了。 接下來,她還會懂什麼?男女情愛嗎? 他沒有吭聲。都統府在望,他幾乎希望這一條路永無止境,沒有到達的時候。他愈走愈慢。平日的拈心倒不會注意這些,今天她頻頻看著他,小心問道:「是不是姐夫有心事?」 他已經不再驚愕她的主動關心,柔聲說道:「拈心……我可曾告訴討你,我跟你一樣,在三年前幾乎每隔數日便會作一個奇異的夢?」 「是同一個夢嗎?」她好奇問道。 他點頭,似水柔情地望著她。「我一直夢見一個女人,模糊不清,但心裡明白有朝一日我若遇見她,她將會影響我甚巨。」 「那麼,姐夫遇見了嗎?」她略顯興奮地:「是姐姐。嗎?」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不是呢?」 「那可不好,你已經有姐姐了。」她皺住眉。 在她心中,他已經喪失資格了嗎? 他停在都統府前,及時拉著拈心敲門的手臂,又立刻放開。 「拈心,你當我是什麼?」 「姐夫啊。」她笑道。 他垂下眸。「那麼,多羅郡王呢?在你心眼,他又佔了什麼地位?」 她聞言,認真地思考,半晌還是搖頭。 「我不知道。」 「不知道」表示多羅的地位未定,仍有機會竄上她身邊當任何的角色;而姐夫永遠是姐夫,難以更改。 他確實已經喪失與她相偕白首的資格了。 第五章 大隋。 眉間微微發燙,他手持斧頭的動作停下,眼前看的不再是木柴,新的影像從腦海裡模糊成形。 他丟了斧頭,遲疑了一下,將粗衫塞進精瘦結實的身體,隨即往院外走去。 「哎,獨孤兄,你去哪兒啊?不正在聽我說話嗎?」 院外有些喧鬧,他隱身在暗處,注視迎面而來的少女。 「爹,我沒事。」她的微笑和煦如春風,臉色卻蒼白許多。「女兒只是有些累了,需要睡一下而已。」 「好好。」王輔賢擔憂地說道:「我讓手底下去燉些補品。蘭兒,還不快扶小姐回房?」 「不用了,女兒想要清靜一下。」芸娘婉拒道。 王輔賢張嘴想說什麼,但及時收口,斥退左右,便跟著離開了。 他微微瞇著眼,望著她住這方向走來。她的雙頰塗了淡淡的胭脂,素白的衣裙雖然繡著燦爛金線,但總覺得她隨時會飄向天際,歸回仙界。 不由自主地握緊拳頭,瞧見她停在茂盛的枝葉前,知她發現了他的存在。 彼此心有靈犀,不是出於她的神之眼,只是血緣的呼喚罷了,他忿怨地想道。 「哎……哎呀,是……是……是傳說中的那……那個護國天女嗎?我……我的天啊……」結結巴巴的,身子卻利落地跳出來,卡在她與獨孤玄之間,雙眼略嫌失神,迷戀地鎖住她的美顏。「王小姐,你真美……不,不!我的意思是,在下陰煌子,今年二十有八,家中無妻無女無高堂,在大興城裡開業,我……我可有榮幸請你……請你坐下來聊一聊?你知道,在下對你……你的事跡很有興趣……」拚命扇住羽扇,力持瀟灑,聲音卻微顫。 獨孤玄力道極大,一把推開他。「你別理他。」 「你朋友?」她微笑。 「不是。」 「不是?獨孤兄,你這句話未免過狠……」陰煌子回過神,正要再搶步上去,突然有人一拐,他差點跌個四腳朝天,只得急忙拉著手邊的盆栽;盆栽過輕,不及拖住他的重量,「咚」地一聲,他寶貝的頭撞上地。 「他……」 「沒事。」獨孤玄答道,沒有回頭,輕輕扶著她些微搖墜的身體,跟著她走向湖面的小樓閣。 厚實掌下的纖肩幾乎一捏就碎,他垂下眼,心頭仿如刀割。 「你跟他,是怎麼相識的?」她問道。知道他性子使然,朋友幾乎沒有一個。 「不記得了。」 「你不是不記得,而是不想說。也合該是時候了,你的年紀不小了,不再會事事向我吐露——」 他立刻截斷她的話,微惱道: 「每天日落時,我在司天監外等你,他路過數次,在最後一次自動纏上來,不過是個擾人的蒼蠅。」就此纏上了他。若不是確定陰煌子家中衣食不缺,甚至家財萬貫,幾乎要以為他有心搭上他進入太史府。 她的笑顏漾深。「你們有緣。」 誰跟他有緣了?獨孤玄正要脫口,見她霧蒙的水眸露出安心來,便勉強自己笑道: 「是啊,我跟他有緣,一輩子的朋友。」她該擔心的事太多了,不必讓他再成為她纖肩上的一付重擔。他望著她的身子,強壓下想用力抱著她的衝動,低聲說道:「你早該躺在床上好好休養,若不是那個人,你何必進司天監……」 「那是你爹。」她溫和說道。 幾不可聞的呼斥聲讓她抬起眼眸。「阿爹不知道你的身份,自然無法認你,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去向阿爹說。」 「不!」他咬牙道:「血緣對我並無任何意義。」 她的情愛一向淡薄,他話中的意喻深遠,她卻聽不出來,只當他仍在惱怒阿爹對他們母子的冷情。 從他進太史府已有五年光景,當年略嫌瘦弱的孩子如今已高過她許多。若是阿爹知道他膝下尚有一兒,她知道他會有多高興。 這個兒子生得多健康,沒有如她的多病、也沒有她太多時候的無能為力,就算有一天她走了,他仍能代她完成在這人世間的責任…… 他彷彿看穿她的思想,嗤聲道:「什麼責任我可一點也不懂,我只知道在這世上……我唯一在乎的、心頭最重要的就只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