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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於晴    


   

  他又呆了呆。這……是大頭子嗎?

   

  「咱們當山賊的,給了銀子是他們得幸,要不,直接殺了更省事。」無赦嗤道,在旁的青仁表情絲毫未變。

   

  「你不該殺人。」她蹙起眉,頓時愁容如苦瓜。

   

  他冷笑。「你不說前世造的因,今生得承受那果嗎?你就當他們前輩子欠了我,這輩子理該還的。」斷指的手掌量了下她額間的溫度,見她退了幾步,哼了聲,「你還怕什麼?怕名節不保?你敢來,就該知道人言可畏,不是嗎?」他輕蔑的說,見她的體溫仍有點過高,便對青慈說道:「去把窗子關上,乾糧拿出來,」

   

  青慈又呆了呆。「好。」立刻將窗子關上,成密閉空間,青仁將冷饅頭跟半斤滷牛肉拿出來。

   

  她抿了抿唇,對他的話無法罔評。房間狹小,僅容一張床鋪跟一張小桌子,四個人在一塊是格外擁擠。房間外頭是小廳,但門縫部是洞,又漏水,所以選擇了這個可以保暖的小房間。眾醒遲疑了下,坐在床沿,看著他們大啖牛肉饅頭。「我吃饅頭就好。」

   

  「不合胃口?大小姐是千金之軀,這種粗食不適合你?」說著,用大饅頭夾了厚層牛肉塞進她手裡。民家沒什麼可以吃的,食物是連剩好幾天的,不如吃自己帶來的乾糧,

   

  要她吃這樣的東西,確實是屈就了她。她有些驚慌,連忙推開。「不下,我不吃葷。」一看見有生命的動物成了桌上食,便渾身虛脫。

   

  「你在說笑話。十年前的孫府什麼山珍海味會沒有?豈會讓你吃素,你當你是那個孫眾善?」

   

  「我……我真的吃下下,」她有些害怕的閉起眼,不敢再瞧。無赦沉默了會,目光如炬的看著她。「我可不管你能吃什麼,不能吃什麼,咱們山賊是什麼都吃,無肉就不能打戰。你不吃,是想要餓死在半路上?」

   

  「我只要饅頭就行……啊啊!」才半啟口,就被惡狠狠的寒進了大片牛肉。

   

  一股惡臭的生肉味湧進喉問的同時,她臉色發白,胃翻攪難忍,嘴一張,情難自禁的吐在他身上。

   

  「頭子!」

   

  她連忙住嘴,仍不住的干嶇,腥味在喉口盤旋不去,想吐,卻再也吐不出來;從一早就沒有進食,早沒了殘餘的食物。

   

  他瞪著她,連看也沒有看身上的穢物,直瞪著她瞧。

   

  「對……對不起……嘔……」她乾嘔到頭昏腦脹。

   

  「你真吃不得葷?」莫怪她瘦弱又病懨懨的,臉色蒼白得幾乎沒什麼血色。

   

  她點點頭,不敢再言語。

   

  「你也學那自稱是神佛轉世的女人,吃起素來?」

   

  「不……」她小聲的說,撫著胸口,怕又乾嘔起來,「我……我一出生就沒吃過葷……一吃就吐……」

   

  他抿著唇瞪著她。他們之間的距離彷彿愈來愈遠。她是慈善之家的女兒,而他不過是個殺人無數的山賊頭子;她茹素,他卻無肉不歡。算命的曾說他累積了數世的罪孽,今生必為惡人之身。但壽命綿綿,因為連牛頭馬面也不敢近他的身,而眾生將受苦數十載。當年他不信,他的爹娘信了,所以將他送到白馬寺修身養性,如今他真如算命仙所說的成了萬惡之首,那麼他的壽命綿綿可能是真,她……卻是個短命鬼……

   

  「頭子?」穢物的惡臭讓青慈忍不住喚道。

   

  「吃素又怎麼的?等上了黑龍山,我要你吃什麼就吃什麼,每天雞鴨魚肉送進你的嘴,我就不信你永遠吃不得肉。」他褪了衫子,露出赤裸的上身,她連忙撇開眼,淡淡的暈紅仍然遍佈臉頰。

   

  他的黑眼熾熱地瞪著她。「把饅頭給她。」

   

  「啊……是。」青慈連忙撿了個乾乾淨淨的白饅頭給他,再接過頭子的衣衫,從沒見過頭子對一個女人這樣……要餓肚子就由她餓啊,出了一趟黑龍山,遇上了這個女人,頭子就變了個樣——變得奇怪,變得陌生,變得不像那個狂歌笑賤命的惡人。

   

  「頭……頭子,真要帶她上山?」趁著孫眾醒小口小口的吞食,青慈小聲的在無赦耳邊低語:「她……她瞧起來不是挺美的,而且年紀又挺大的,可是……可是有女人上山,難免……難免……」

   

  「你認為誰敢碰我的女人?」

   

  「頭子!」青慈瞪大了眼,喉結上下滑動了會,才吞嚥困難的道:「她……」想問的是:頭子怎會看上她?

   

  這些年來打架劫舍,遇上的年輕貌美姑娘不在少數,卻從來沒見過頭子對哪一個姑娘這麼執著過。

   

  「很冷嗎?你在發顫了。」無赦目不轉睛的注視她。

   

  「還好。」他的手掌又往她的額間探來,她下意識的避了開,惹得他狂怒連連。

   

  他一把抓起她的手,將她拖了起來。「你要幹什麼?」她迷惑又驚訝的心聲叫道。

   

  「你不是冷嗎?我可以溫暖你,孫眾醒。」難以忍受她的拒絕,更難以接受他們彼此間的距離。

   

  孫眾醒算什麼?她算什麼?不過是個短命鬼!不過是跟那些和尚一樣妄想改變他的心智,不過是個……是個曾經救過他的女人。

   

  天下間,也只有這麼一個女人,曾經不計較善惡的救過他。為什麼心中一直惦記著這件事?為什麼腦海無法抹滅那一段恩?

   

  「你怕我嗎?孫眾醒,」他怒問,瞇起的黑眸迸出複雜的光芒。「不,我不怕。」她低謂。

   

  他搜尋她清澄如鏡的眼。他最痛恨的就是哪雙溫暖的黑眸;她確貿如青慈所言,並不美,一臉的短命相,臉色大白,卻具有他憎厭的安詳沉穩之感,她不是在說假話,她渾身在微顫,不是因為懼怕,而是她的體溫開始下降。

   

  「那就跟我同睡一床吧。」他嗤道,將她摔在床上,「啊……」地轉天旋、天旋地轉。眼睛來不放定焦距,就隨著他翻滾在床上,早在跟著他走之前,就已經知道自己沒有多少力豈可以抵抗他,可是……可是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就此放手。

   

  她一放手,他便會沉淪在無間地獄之中,這是見他第一眼時所浮起的想法,

   

  但一靠近他,他渾身的血腥味讓她難受。為什麼有這麼多的血腥?他的眼充滿了萬惡不放的罪孽,他的身體像是無間地獄的一部分,讓她的心痛縮起來。

   

  十年前,他尚未如此。這幾年的光陰,他究竟做了多少罪惡之事7如果放開他,再一個十年,她怕他的本身會成為另一個地獄。她活不了那麼久了。到那時,她早死了,又怎能救他?只能現在,只能現在緊緊抓著他不放,可是……她有什麼力量能將他的撥魂拉離黑暗的魔窟?

   

  「難道,你不曾有過情郎?」他的手纏上了她冷冰的頸子。雖然已經習慣她的體弱,卻仍不免心驚,也許應該找個大夫,但現在已進黑龍山的範圍,除非上山,否則難找到有醫術的大夫。

   

  為什麼要救她?他從不救任何人的。在他的手下,只有死人,只有死人!

   

  「不,不曾有過。」再掙扎也是枉然,眼睛乾脆合了起來,微微喘息。「為什麼?憑你的千金之軀,在家道中落前應該有婚配的!」他惡聲惡氣的說,心口莫名的劃了個口子,幾乎穿透了他的肉體。

   

  「我身子不好,難作婚配。」

   

  他冷哼了一聲,是譏笑。「莫怪你年紀已大,仍是黃花閨女的打扮。現下你這年紀的女人,應該三五孩子成群才是,」

   

  她的唇畔只露出淺淺的笑,並不應聲。那種安詳溫和的笑,讓他作嘔。這是怎生的心態?既痛恨她又放不下她,她只是一個女人,一個已經一腳踏進棺材的女人。

   

  他咬住牙,看她的樣子,似乎虛弱得隨時都會昏過去。

   

  他的嘴動了動,終究沒有再問話。我行我素慣了,天下沒有他要不到的東西,就算她是少婦了,他也會將她擄來。擄來了之後呢?他想要什麼?想要折磨她?想要報恩?或者想要她的……人?他的唇抿緊,難懂的眼瞪著她的睡容。

   

  「把燭火熄掉。」他開了閉眼,頭也沒回的,對著身後少年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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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倏地,青慈張開了眼,瞪視黑暗的前方。

   

  他忽然被驚醒,不是被聲音,而是一股濃郁的香味。

   

  那香味是他不曾聞過的。他用力的嗅了嗅,是……蓮花的香味?就是這香味鑽進了他的惡夢,讓他驚醒過來。

   

  夢中,他隨著頭子屠殺一個村落,正殺得興起,這股蓮花味襲來,緊緊纏住了四肢,動彈不得。然後在掙扎中,他回到了現實。

   

  東方似乎有些白了,外頭仍然下著雨,卻開始漸小。他的眼睛搜索著小小的房間,狹小的床鋪上躺著無赦頭子,看不見那個叫孫眾醒的女人,因為她躺在內側,只能隱約看見白裙的影子。他知道她身上正蓋著這房內唯一的棉被,啐,頭子什麼時候這麼好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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