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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於晴 在黑夜裡,看不見那男子的表情,卻在空氣中感覺到他的不悅。 「玉姑娘,沙神父要我帶你回房。你眼睛不好,又無燈籠也無油燈引路,船屋離『藏春』有好一段距離,請跟我回去。」 「嘿。你不知道嗎?現下隨玉搬到我五哥的房去睡啊……啊咳咳咳……」像忽然岔了氣,元巧猛咳不已,隨玉欲上前拍他,他卻連忙退數步,邊咳邊叫:「不不,你別過來,是我多事,是我多事,你跟著他回去吧,我……咳……我替你收拾火爐吧。」嗚,回頭他要找四哥哭一哭,他的喉口不知被打進什麼東西,辣得他眼淚直流,幸虧在暗夜裡,沒人瞧見,不然他一個男孩子哭成這樣,也可以準備跳海了。 「玉姑娘?」 隨玉有些狐疑地,隨手將平日削船舶模型的小刀揣進懷裡。狐狸島難進外人,就連上回欲暗殺五哥的佛郎機人都是混在海商之中,但即使是海商也絕無法進到南邊的島,而他……是她太多疑了嗎?他是沙神父所認識的,她也眼熟,但心中總是惴惴不安的。 「好,你就引路吧。」她轉向元巧的方向。「元巧,可要同我一塊走?」 「好,不不不,你去吧去吧,我要弄火爐呢,記得嗎?何況我眼力好,一路摸回自己的房間是絕對沒有問題的,你放心,快快回去休息吧。」 「嗯。」她慢步跟著那男子一塊走出船屋。 外頭黑漆漆的,他的背影依稀可見,高大而魁梧,走路的姿態不像是個花圃工人。 「你是打哪兒來的?」她防備地問道。 「我?我是居住在一這兒的島民啊,玉姑娘不常見到我,是因我住南邊之最,一棟小小的草屋而已,沿著海。原本負責瞭望的,後調來幫沙神父清教堂。」他的聲音始終低啞著。 「原來如此。你身強體壯的,該上北島才是。」 「我身強體壯?也還好,前一陣子受了點傷,現下好了點,因為我懂得照顧自己。可瞧瞧玉姑娘,身子削瘦而柔弱,嗤,我幾乎要以為狐狸王的女人還只是個孩子。本來呢,傳出斷袖之癖已令外人十分錯愕,現下要讓人知道為他守寡的女人不過是丁點大的孩子,還需人照顧,怕又要傳出狐狸王戀童的臭名。」 「你!」她有些惱怒。「你在胡扯什麼?」心頭隱隱約約的感到古怪。原本心已死,至少,五哥走後,她有好一陣子,沒有任何的知覺,可現在對他的話卻感到相當的憤怒,卻又……辯駁不出任何話來。這樣熟悉的感覺湧進胸口,讓她有點難受。 「這是胡扯嗎?」夜光下,他的身影有些鬼魅而邪氣,那是學不來的一種氣質。 隨玉怔了怔,幾乎入了癡的瞪著他,即使看不見他的容貌,也能感覺當他說這話時,唇邊勾起邪惡的笑。 一時不覺,撞上拱門,她低叫了一聲,捂著頭。已經很久沒幹這種糗事了,五哥在時,她做了什麼糗事,他也只是在旁不聞不問,冷冷地瞅著她,等她哭鬧完,才拋下一句:自己出的問題得由自己解決。在外人的眼裡,他是冷淡得緊的男人,可他對她的教養卻讓她培養出了獨立的個性。 她有點迷惑,心中閃過些什麼。抬起臉,瞧見那男人像是轉過身,雙臂環胸地睨著她,冷冷的,並不說話,似乎在等著她跟上來。 「你……」明明看不見他的容貌,卻能在腦海中勾勒出他譏諷的臉龐,是俊美的,是無情的,也是最熟悉的臉龐。 她輕輕啊了聲,退了一步。她瘋了嗎?才會將教堂中的男人視作五哥…… 「怎麼?不走了嗎?難不成你以為我會將你帶到荒山野嶺,讓你教野狼給吃了嗎?」 嘲諷的口吻是如此熟悉,如果再聯想不起,就白費了那麼久的相處。十年的日久生情啊,每一天都感激當初老天爺讓五哥撿到了她,就算再一個十年也忘不掉他的聲音、他的語氣,何況只是區區幾十天呢。 「我……我……」她的臉佈滿痛苦,揪住衣領,彎下身。「我的心好痛……」 「痛?怎麼會呢?」他大步跨前,走到她跟前,扶住了她的身體,熟悉的觸感讓她眼淚湧了出來。他似乎有點緊張,像五哥又不像五哥……沒見過五哥緊張過,即使幼時她練武受了傷、即使雙嶼擊中狐狸船、即使他落海的那一剎那,都不曾見過他緊張或驚嚇的神情。 「隨玉?」 「你……你太過分了!」淚一直止不住,她抬起臉注視著他。模糊的眼仍然看不清他的臉,然而他的體溫、他的身體、他的氣味是這麼的熟悉,熟悉到她堅信成真了。 「五哥!」她用力地環抱住他的身體。那樣的觸感如此熟悉而真實,真實到以為過去的日子又回來了。 「我……」他似乎在微笑。「我有這麼好認嗎?」 「五哥……你……你太過分了,既然……既然回來了,為什麼要躲起來……」抽噎含糊的聲音從他懷裡傳出。 他蹙起眉,想要捧起她的臉,她卻死也不肯離開。 「隨玉,你先放開我,抬起頭來。」 「我不要!我一放手,五哥就不見了……」 他微微驚訝她的反應。 「你連我的話都不聽了?」 「我不聽!我寧願不聽五哥的話,不必顧忌你我之間的差距,不管我……追不追得上你,我……我都算是你的妻子了……我……我當然可以與你平起平坐的……」她的纖肩一直在抖,猛抽了好幾個嗝,讓話斷斷續續的,卻有她的堅持。 在厚實的衣衫上幾乎已能感受到她的淚浸透了。他歎了口氣,撫上她的頭髮。 「你的眼淚還真多。我以為我教養的女人應該跟我一樣。」她像用盡一生的力氣緊緊抱住他不放,揪得他的心——緊了。 她猛然抬起臉,淚眼汪汪地瞪著他。 「五哥可以冷血,可是……可是我不能。只要五哥能回來,我……我可以哭一輩子……咳,咳咳……」 他輕拍她的背,劍眉依舊是蹙起的,俊美的臉龐卻柔和起來。 「瞧你,眼淚像泉水,沒有辦法止住嗎?」 她的淚真像海,不停的流著,流不盡似的,她輕咳了起來,抽噎得劇烈。 「我可從來沒瞧見過我的隨玉哭成這樣。」他俯頭輕輕吸吮她的眼淚,是涼的、是冰的,但在每一滴淚裡充滿了對他的感情。 他教養她的十年來,偶爾待她的態度是在禮教之外,但多數時候他是冷眼旁觀的。在不知不覺中,她敬仰他,視他的每一句話如聖旨,將他看待成天邊的月亮,卻從未視他如男人,即使是習慣了抱著他的身體入眠,他依舊在他眼裡看見敬仰,而現在她開始懂得反抗他了…… 「五哥……我……我好痛……」抓著他背衫的指尖幾乎陷進他的身體,她細緻的月眉痛苦的皺了起來。 「痛?你哪兒在痛?」 「我的心……好痛……」死不肯鬆手,寧願痛死也不要再放開五哥了。 聶泱雍將她抱了起來,她的眼淚流得更凶;從小五哥抱她,不像一般人的抱法,他讓她坐在他的雙臂之上,她搖晃了下,急忙摟住他的頸子。 「五哥,我不要離開你了,再也不要了。」她喃喃地說。痛一次就夠了,難以想像失而復得之後,再失去五哥會是怎樣的情景。 忽然之間,頓覺自己騰空起來,她嚇了跳,來不及說話,下一刻已坐在樹上,依在五哥的懷裡。 樹枝密佈而高聳,幾乎掩去了他們的身影。她迷惑的:「五哥……咱們為何要待在這兒……」 他將她緊抱在懷裡,熱切的索求她的唇。他的手環上她的腰際,將她完全的貼在他身上,她閉上眼,感覺五哥的溫暖。 「你的心還在痛嗎?」他貼著她的唇喃道。 「不……」蒼白的臉有點血色了。 「你的淚還在流。」他似乎有點不悅,撩開了她濕透的鬢髮。 她怯怯懦懦的笑了笑,將臉枕在他的胸口上,傾聽他的心跳。 「我愛哭嘛。」就是不由自主的流下淚來,明知五哥回來了,明知五哥是真實的,眼淚就是如湧泉般止不住。 她又向他靠了靠,抱住他的背。兩具身體已無縫隙可言,但仍然想要再貼近他,想要揉進他的體內,想要得連心都痛了…… 「我的傷雖還沒好,可也好歹是個正常的男人,你再將身子貼上我,我可是不在乎這兒是哪兒。」他下了威脅,讓她抬起臉。 「五哥,你的傷……」她撫上他胸口的地方,手指有些發顫。「我明明……明明瞧見火槍打中了你……你……你……」就算五哥是幽魂,她也不怕,就怕不能守到白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