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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於晴 咭咭的笑聲源至荷花池畔。 炎炎的七月天裡,難得一絲輕涼的微風拂過她汗濕的臂膊,帶來微微的涼意——由此可以想見,薄如蟬翼的袖口老早就給捲到手肘上,一雙雪白凝脂的臂膊正曝曬在驕陽之下,若不是有搖擺生姿的楊柳替她遮去泰半毒陽,只怕這回早成標準的小黑炭了。但她可不怎麼感恩;想反的,甚至還有些得寸進尺——一對繡著荷花的小鞋早給擱在一旁,讓一雙秀氣而小巧的玉足輕輕的踢著綠意盎然的池水,濺起的幾粒豆大水珠「咚」的一聲又溜回水池裡,伴著盛開的荷花激起陣陣漣漪。 這樣自然的美景完全與大廳裡不同——四、五個丫環吃力的拿著蒲扇使勁地朝著主人們扇去,企圖在不通風的廳子裡帶來些許的涼意,不過似乎沒多大效用,只見這廳子裡身穿綢緞的三個女孩兒,不!正確地說,應該是二個年近二十的女孩兒與一個徐娘半老的女人,她們正大呼熱意,拿著手絹頻頻拭汗,可惜一顆顆珍珠般的汗珠正「無孔不出」,擦完了這一頭,那一頭又冒出了幾顆熱呼呼的汗珠,讓她們忙不勝忙,反倒是坐在荷花池畔、玩著池水的小女孩兒來得較為輕鬆愉快。其實,要不是她身上的綾羅綢緞嫌老舊過時了些,人家還以為這是哪裡來的野丫頭,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露出白玉般的臂膀?要是讓男人看見,那可真會丟盡莫家的臉——豈止丟盡,簡直會讓全天底下的人笑話竟有這麼個不知廉恥的女人!這就是古人的道德觀。 男人露什麼都行,女人哪怕只是一小塊肌膚給露了出來,就得讓人罵個狗血淋頭!這畢竟是個男尊女卑的社會。 不過,幸而這小丫頭自小接受薰陶,力倡男女平等;這可不是莫家大老爺灌輸的觀念,而是……該稱之為是這小丫頭的奇緣吧!至於是哈奇緣,留著待會再說。 而這小丫頭可也不是師出無名之輩,她乃是京城十大富豪之首的女兒;不過,不是獨生閨女。打從莫老爺二十年前將舞孃納為妾後,她上頭就注定有兩位姊姊,名字還很動聽,是美人級的閨名——莫憂、莫愁。莫老爺當初取這如花般的閨名,八成是要他們兩姊妹一輩子不愁吃、不愁穿,說不定連夫婿都不愁;反正有個家財萬貫的老爹在,哪家公子不想攀親附貴?就連今年剛中的榜眼、探花都曾登門拜訪,為的就是想一窺小姐之容——一定很奇怪狀元到哪去了吧?其實狀元早讓王爺給招去為婿了!沒辦法嘛,莫家或許富可敵國,不過在官場上沒個名,人家當然寧可選既富且貴的王孫貴族啦!所以近年來莫家老爺有進官場的打算,但是看他已一大把年紀了,要是再來個十年寒窗苦讀,恐怕應考那天是讓人給扶進考場的;所以,莫老爺也算是有自知之明,正積極打通關節——要是捐出一筆錢能換得一官半職,說什麼他這筆錢也是不會省的。 不過,那倒不關她莫汝兒的事——汝兒,你兒——這可是當年莫老爺見妾室又生下一個女兒,一氣之下,甩了頭便走出舞孃房間,至此十六年未進過西廂小閣,也不曾為汝兒取個名兒。憑著學識不多,只認識幾個斗大的字,舞孃為她取了個汝兒的名字——汝兒;你兒,反正將來都是屬於另一個男人的財產,養大了又怎麼樣?遲早還不是潑出去的水! 所以莫家三個女兒中,二個姊姊長得美若天仙,與那不沾凡塵的名字是相得益彰,再配也不過了——雖然她們的心腸可不是如此。而小女兒,十七歲的汝兒呢?雖稱不上是天仙美女,不過雪白姣好的瓜子臉上有一雙靈活黝黑的眼珠,當她溜啊溜啊的轉動時,不難發現那小小的腦袋瓜子裡正又想些什麼古靈精怪的問題;當她小巧可愛的鼻樑俏皮的皺了皺,那正是她對某事不滿的徵兆,尤其當她一排貝齒不滿的咬住唇形秀氣的朱唇時,那可正表示她在思考某件事的嚴重性。總之,小汝兒看起來的確稱不上人間絕色,不過卻是我見猶憐,讓人疼到心坎裡去的嬌娃兒;更別談她那一頭有如黑緞瀉地般的烏黑長髮了!那可是連莫憂、莫愁都羨煞萬分的寶貝頭髮。誰叫她們空有一張絕色臉蛋,髮質可差得連一般普通女子都比不上,大概是遺傳的吧? 所以,當莫汝兒愉快的享受清涼的夏之樂時,其實也沒人會注意到這個妾室所生之女;除了她的貼身丫環之外。 只見綁著兩條麻辮,布裙上繡著兩隻小烏鴉的丫頭沿著荷花池畔跑過來,口裡還嚷嚷著: 「小姐,我總算找到你了!」她含怨的瞪了汝兒一眼,雖然是自小服侍她的丫頭,不過她們之間可不曾有過主僕之分。 「莫府這麼大,光是前廳後院,就花了快半個時辰的功夫,走得我兩條腿都酸了!就算你不累,也要顧顧小烏鴉嘛。」小烏鴉這名字是汝兒費了一炷香的時間想的,夠與眾不同了吧? 汝兒白了她一眼,一雙玉足還直踢著水面玩呢。 「誰叫你費功夫來找我的?」 其實這句話其來有由:打從她生下來至今,足足十七個年頭,別說她爹從沒正眼瞧過她一眼,就連莫家三餐,他們母女也不准進飯廳裡共食,只能差人送到西廂小閣,母女倆一同用膳。所以,汝兒在莫府生活了十七年之久,見莫老爺的次數可是屈指可數,而大娘與兩位姊姊根本當沒這對母女存在;反正妾室都已經打入冷宮了,還有什麼好計較的?所以,莫府上下是不會有人臨時起義找他們母女倆的。 換句話說,她們母女倆是被遺忘的一群。 不過,汝兒本人倒是不曾介意過;大概是因為她的奇緣吧……不像她母親舞孃,終日以淚洗面,三日五時告誡她為人妻小應盡的責任,以免將來過了門,還懵懵懂懂,不解人事。 「小姐,要不要小烏鴉替你扇扇風?」小烏鴉向來克盡本分,她用一雙小手拚命地朝她扇去。「今兒個聽挑柴的常青說,最近的天氣熱得像是烤死人似的,聽說在街上砌磚的漢子都熱得昏了過去;剛才我從前院走來,看見就連大小姐養的波斯貓都熱得猛吐舌頭呢!小姐,你可要小心點,要是你有了什麼差錯,我怎麼向二夫人交代?」 「你大可放一百二十個心!我好得很。」小烏鴉什麼都好,就是話多了些;汝兒幻想要是哪天拿針線縫住她的嘴,不知是怎麼一副好玩景象? 想到這裡裡,汝兒就忍不住噗哧一笑。 「小姐,你在笑什麼」 汝兒轉動眼珠,忽地開口: 「我在笑——今年的荷花開得好美。小烏鴉,你去替我摘一朵過來。」 只見小烏鴉睜大了眼,惶恐的搖著頭,兩條麻辮正用力的甩動著。 「小姐——我——我不會游水。」她嚇得浮出眼淚來,光看到池中央的荷花,她的腿就軟了。 「我是叫人摘花,又不要你下水。」 「可是——可是——很危險……」小烏鴉一急,就會結巴起來。 汝兒吐吐舌,無奈的聳聳肩,當著小烏鴉的面,赤足跑到石砌花彫的矮橋上,足下滾燙的磚塊幾乎讓她輕呼出聲,要不是急於想摘一朵開得正盛的荷花送到娘親房裡,博得娘親一粲,她早就穿上繡花小鞋了。不過話說回來,想到要纏上那又長又厚的裹腳布,倒不如赤腳走路還來得舒服些,真不懂女孩子家為什麼就得把小腳裹成三寸金蓮?炎炎夏日裡,要是不得香港腳那才是奇事呢! 「小姐——你想做什麼?」 「摘花啊!你不摘,本姑娘來摘;總之今天我就是要摘到它。」汝兒是下定了決心,整個人傾身趴在橋上,一雙手拚了命的朝池裡荷花伸去。 「小姐!」小烏鴉這回可是心都跳出來了。 「別老在哪裡叫!幫幫忙拉住我啊。」汝兒大叫,眼看就要摘到那朵荷花了,正兀自高興之餘,一個重心不穩,連小烏鴉也拉不住她,噗通一聲就掉進荷花池裡了。 「小姐!」小烏鴉嚇得連忙想下去救人,一想起自己也不諳水性,見汝兒在池裡拚了命的掙扎,急忙大喊救命。 但喊了半天,就是喊不來一個下人,沒辦法,誰叫天氣這麼熱!下人能偷懶就偷懶。 「小姐,你等等我,我馬上就去找人來。」小烏鴉嚇得眼淚奪眶而出,急忙朝大宅奔去。 只可憐那汝兒—— 連嗆了好幾口水,一雙手臂還在水裡拚命拍著,不過那似乎沒多大效用,只見她愈沉愈下面,隱約中聽見遠方的大喊聲,看來小烏鴉已經找到人了……她的意識逐漸模糊,身體也愈往下沉,這種感覺與過去十五年來的每一晚相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