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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余宛宛    


  「那我更該自責了。」

  米達夫將她的照片握在手中,舉起拳頭捶向自己的前額。每一次的拍擊都是他對靖雅的贖罪。

  此時的他不再是那個衣冠楚楚的書市鉅子。

  他只是一個恐懼失去妻子的平凡男人!

  「你幹什麼?!打算打得自己腦出血,然後進去陪她嗎?」

  沙家駒硬是扳開他的手,瞪著米達夫額上的瘀紫

  「打死你自己,靖雅就會沒事嗎?你幹麼不留點力氣照顧她呢?我去拿相機把你這副孬樣子拍起來,靖雅醒過來時,讓她看看你現在的自暴自棄鬼樣!她若是醒不過來,我就燒給她看!你根本就無心想好好看顧她!」

  「你不要亂說話!」許佩藍著急地踮起腳尖摀住沙家駒的嘴。

  「安靜!醫生出來了!」吳明蓉出聲喝阻他們,懷著身孕的她在一團混亂中第一個衝向門口。

  「醫生,她怎麼樣?!醒了嗎?」

  米達夫大步一跨,一把捉住醫生的手。

  門扉在醫生的白袍後無聲地閱上,四十多歲的醫生歎了口氣,拍拍米達夫的肩膀——

  「沒有動靜就是好消息了。」

  「你不會只是要出來告訴我這些話吧?!」米達夫皺擰著眉,激動的雙手扯住醫師的白袍——「告訴我,她究竟怎麼樣了?!」

  『你過去看看你太太吧,她的血壓有逐漸下降的……。」醫生沒來得及把話說完,所有的人卻都蒼白了臉。

  「不!」米達夫的身子搖搖晃晃地往後退,直至碰到了牆壁。

  垂下雙手的他,瞪著手中那張緩緩飄下的照片。他猛地彎下了雙膝,低喊了一聲之後,把照片撿起,貼到胸口。

  「你不會有事的!」米達夫對著自己的胸口說話,整個人直衝向加護病房的門口。

  「鎮定下來,米達夫!」沙家駒幫著醫生扯住了直想破門而入的米達夫。

  「你以為你是超人啊!門是從裡頭控制的!你能把這面門撞開嗎?!」

  「你的確該進去和她說說話的。你這麼執著,她也許會因為聽見你的聲音而醒來也說不定。」醫生搖搖頭,鎮定地對米達夫說道:

  「我知道你很愛你的妻子,但是現在請你先聽我把話說完。如果你聽完之後,個性還是這麼衝動的話,那麼基於醫生為了病人安危著想的立場,很抱歉,我無法讓你過去。」

  「快說!」米達夫膽戰心驚地扯住醫生的手。

  「她的狀況現在有惡化的趨勢。呼吸、心跳、血壓都開始緩慢地降低,雖然還達不到緊急急救的標準,但是我們確實沒有把握她會有醒來的機會。腦損傷得那麼嚴重,能夠搶救到這種程度,已經是極限了。」

  醫生若有所指地看了下吳明蓉,她權高位重的丈夫冉浚中下令動員了一組外科精英,巫小姐才能在瀕死邊緣撿回一條命。

  「然後呢?!」沙家駒哥兒們地站到米達夫身邊,著急地問。

  將心比心,他完全瞭解米達夫的心情,沙家駒緊緊地握住妻子的手。

  「我想讓你過去和她說說話。」主治醫生將手放入口袋中,望著米達夫——

  「潛意識是很奇妙的東西,也許你和她說話,她會感應到你的呼喚。醫學不是萬能的,人的念力有時可以完成醫學無法做到的事。」

  「你何必拖到現在才讓我過去!快開門!」米達夫扯著醫生走到對講機邊。「你拖了這麼久,萬一她因為沒有人呼喊她、捱不住而崩潰了,誰來負這個責任!」

  醫生望著米達夫眼眸裡那種刻骨銘心的傷痛,只是淡淡地說了句:

  「提早讓你進去,崩潰的會是你。」

  *  *  *

  這是他的靖雅嗎?

  米達夫的手掌緊捉住門框,站在門口瞪著病床上那個孱弱的軀體。

  她一頭微鬈的髮絲早在手術中被全數剔掉。少了長髮的遮掩,她的臉龐看起來好單薄、好脆弱。層層的紗布裹住她的前額,臉頰上的幾處擦傷經過了處理卻依然讓人觸目驚心。

  氧氣罩蓋住她大半的臉龐,數瓶點滴血漿懸掛在她的手腕上方,測量器具的金屬管線附著在她的頭側及胸口……。

  重重儀器包裹住的她,不像巫靖雅,只像具等待死亡的空殼。

  這是她嗎?

  米達夫逼自己一步步地前進,逼自己看著她完全沒有動靜的身子。

  若不是心電儀器上的嗶動聲顯示她依然有著生命跡象,他的雙腿幾乎無法支持自己站在地面上。

  他走到了她的床邊,目光不曾離開過她的臉龐。

  靖雅一向不喜歡曬黑,總是小心地呵護她的皮膚。不過,當她醒來後,他第一件事就是要告訴她,她蒼白的模樣太憔悴了。

  他不喜歡。

  米達夫輕輕伸手碰了她冰涼的頰,氧氣罩內的雙唇是沒有血色的,就像枯萎已久的薔薇花瓣,乾癟且毫無生命力,一種一碰即碎的脆弱。

  她緊閉的雙眼無法再展現平日的生氣蓬勃,也看不到她嬌媚靈動的斜睨姿態。陷在長長沉睡中的她,看起來是捉摸不定的。

  她彷彿隨時要離去一般。

  「靖雅……」米達夫微顫的掌覆上她的指尖,想偎暖她的冰涼——

  「你在想什麼?睜開眼睛告訴我好嗎?起來告訴我你有多討厭我的霸道,起來告訴我你有多想拿拖鞋打我的頭,起來告訴我我是個害你受傷的王八蛋啊,你起來啊。」

  米達夫握緊了她的手,胸口傳來的痛楚幾乎讓人窒息,他渾厚的嗓音於是破碎成一種讓人鼻酸的呢喃:

  「開口和我說話啊,不要用這種方式懲罰我。我沒有告訴你我們在台灣尚未離婚的原因,你最清楚了不是嗎?我愛你,一直都是愛你的。我承認我很清楚我們在台灣依然是合法的夫妻,我料定了你無法離開我,我也不可能放棄你,今生今世都不會放棄你。」

  米達夫彎下身,為她調正了傾斜的氧氣罩。

  「你聽得到我說話嗎?記得我說過你喜歡自言自語的樣子像個傻瓜嗎?我想我現在的樣子也好不到哪裡去。聽聽我說話吧,你不是總說我太大男人主義,說什麼也不願先低頭嗎?我怎麼會不低頭呢?在愛上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全盤皆輸了。」

  米達夫洩氣地垂下雙肩,坐入一旁的椅子中。她依然沒有反應!

  盯著她蒼白的臉頰,他憔悴的臉龐揚起一絲苦澀的笑——

  「也許叫我來呼喚你是太高估了我,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只是個惹你厭煩的前夫。你不是一直想挫挫我的銳氣嗎?醒來給我一些反應吧。」

  她依舊無聲以對。

  「巫靖雅,你給我醒來!」他一咬牙,突然惱火了起來。

  「你母親在外頭哭到差點暈厥,佩藍和明蓉和沙家駒都在外頭,明蓉還是個孕婦!你忍心讓她在外頭這樣為你折騰一夜嗎?佩藍和沙家駒的婚禮就在下星期了,佩藍說你不醒來,她就不結婚,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你這個沒有良心的女人!」

  聲色俱厲地說完了一番話,他仍然在加護病房內唱著獨角戲,她則是個不願意給他一點掌聲回應的觀眾。

  「坐在這裡,讓我像個白癡!」

  米達夫煩躁不堪地抓住自己的發,整齊優雅的外表早在她出事的那一刻起就完全消失了。

  他癡癡傻傻地凝視著她,像是許久未曾看過她一般的專注。這個讓他牽掛的女人啊!苦笑了兩聲,他低聲說道:

  「我發什麼脾氣呢?是我害你躺在這裡的,我有什麼資格朝你大吼大叫?和你離婚後,我要秘書找來了你所有的作品,那些你以前不許我看的愛情小說。你知道我發現了什麼嗎?我發現你小說裡所有男主角的孬種壞行為都是我的翻版,你討厭我這種男人,對嗎?」

  突然,米達夫用力地抓住了床單,又失望地放開了手。

  在一剎那的失神間,他以為她動了動睫毛。

  「米先生,您探視的時間到了。」護士站在門口輕聲說。

  米達夫回過頭,低聲說:

  「再給我一分鐘。」

  護士點頭,退了出去。很少看到這麼深情的丈夫了!他並沒有流淚,可是他渾身的哀傷卻讓人想為他一掬同情之淚。

  「醒來吧,靖雅。」他以一種痛下決心的聲音在她耳畔說道:

  「只要你醒來,我不會再獨裁地佔有你。我會放你自由,讓你盡情的去飛翔,再不會去介入你的生活。這是我許下的承諾,如果你能醒來,我願意放棄。」

  米達夫用力咬了下唇,痛苦地呼出一口氣:

  「但是,如果有一天你飛累了、飛倦了、飛不動了,記得你的身邊還有一個我,我會永遠等著你回到我身邊。」

  留戀的手指撫過她頰邊,米達夫慢慢地起身離去。

  護士走入房間,確定了一切無礙後,走回加護病房外的觀察桌椅。

  *   *   *

  ……好黑……好痛……。

  為什麼要把她鎖在這個黑色的箱子裡?

  巫靖雅微閃了下睫毛,腦子裡充塞了無數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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