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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元玥 他實在不明白,自己怎麼沒有馬上離開。 一線生機!梁歡歡在他一堆的討厭中,聽到一線生機。她趕緊擦掉縱橫的涕淚,抬頭望他。「往後我不哭,我也不黏你,我……我看了你就離你三步。不不,我離你五步之遠,只求你不要丟下我,好不好?」 他不說話。 這是好消息,表示他不反對。梁歡歡趕緊說道:「我想,他們要的,應該是贖金,等我爹娘來贖我後,我就可以安全回家了。若是快馬奔走,只要個把個月就能來回的。你陪我這個把個月,好嗎?我爹是『光祿大夫』,他最疼我的,你要什麼,我讓我爹給你辦去,他一定幫你辦得妥當。」 「我要清靜。」他冷冷地補了一句話。「跟女人在一起,是不得清靜的。」眼睛對她一掃。「特別是像你這麼愛哭的女人,會把我弄得更煩的。」 「不會的。」她連忙澄清。「我叫梁歡歡,歡歡喜喜的歡歡。我天天都歡歡喜喜地笑著,一點也不愛哭的,是到這兒來才會這樣的。」 她眨了眨眼,漾水的眼瞳格外分明,淚花在眶邊打轉,就是不敢掉下。 他看得出她的努力,也看得出她的害怕。 龍閻繃著臉。「這裡的人,殺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頭。你要記好,在『劉家寨』哭是一點用都沒有。」 「我知道。」她一連點了好幾個頭,見他語氣中有鬆動的意思,她趕緊翻身起床,對他叩拜。「龍爺,只要你收留我,我什麼都聽你的。」 「別叩頭了,頭都已經一個窟窿了。」他不耐地制止了她。 「是。」她跪挺身軀,小心翼翼地與他對望。 龍閻低覷著她。梁歡歡雖是俏甜可人,認真說來,卻不是天仙絕色。可是她眼瞳圓潤黝亮,定瞅人的神態,像個稚子無辜無助,除非天良盡泯,否則很難拒她千里。 他原有十個百個理由,不要收留她的,可眼下卻敵不過一個收留她的理由:他動了惻隱之心了。 這女人竟然勾動他的惻隱之心,這也算是她的本事了。 龍閻找了一張椅子坐下。「我可以和寨主商量,把你留在我身邊,由我看管。不過,我先說了,我不是一個好伺候的人,你要是伺候的好,我就多保護你一天;你要是惱怒了我,我一刻都不留。」 「謝謝。」她滿懷感激,一時眼眶又犯酸熱。 「嗯哼。」他軒了眉。 她連忙凝蓄眼中的水氣,巴看著他。「龍爺,還有一件事情,想求您。」 「你不是要伺候我的嗎?怎麼還沒伺候好我,就要我先替你辦事了?」龍閻雙手環胸,冷冷地瞧她。 那表情彷彿在說:沒有關係啊,你要是有膽的話,就說看看。 與他視線相觸,梁歡歡困難地嚥下口水,胸口鼕鼕地急跳,她十指交纏攪擰,溽出了些微的汗。「是這樣的……我的婢女……和我情同姊妹……她死了……我不能放她在荒郊野外……我想……我想去埋了她……」 龍閻想到她那時哭得淒切,料想她和婢女的情誼確實深厚。這請求,猶在人情之中,他點頭。「好。」應允得乾脆,一點也不為難她。 「啊……」梁歡歡反而怔了晌,沒想到他一口答應。 「怎麼?」他揚眉,難道她要受到刁難才覺得不奇怪嗎? 「沒事。」梁歡歡看著他,挽出嬌甜的笑容。 她的運氣總算不差,遇上了面冷心熱的他。因為有他,所以即使是在險惡的土匪窩裡,她還能保有笑容哪。 第二章 盛夏,即使是日薄西山,樹林中還嗡嗡地殘著蟬兒的喧叫。 梁歡歡為小喜簡單地堆了座墳。日頭遺了點光亮,寥落地照在甫立起來的木牌上,木牌雖然簡陋,總算也寫了小喜的名,權作墓碑。 梁歡歡望著墓碑,一時出了神。 才一天啊!一個早晚,她與小喜竟是陰陽兩隔,竟是生死兩分。 梁歡歡鼻頭冒酸,她轉過頭,對著龍閻勉強扮出一抹笑。「龍爺,還請您離開一下吧。」 龍閻看了她一眼,並不說話。 梁歡歡吸吸鼻間的水氣。「龍爺,我有話想和小喜說。一會兒,我一定會哭得很慘,到時候要惹您生氣了。」 「嗯哼。」龍閭哼了一聲,算是同意,隨即翻身跨上一旁的馬。「我出去繞繞,聽不到你的哭聲,我就回來。」 也不等梁歡歡說話,他馬腹一夾,逕自策馬奔出。 等他離開,梁歡歡蹲跪在墓前,撫上小喜的墓碑。「小喜,沒你在身邊,往後我不但要學著照顧自己,也要去伺候別人了……」 想到小喜照顧她的種種,梁歡歡紅了眼眶,眼淚漫流。「你不要擔心,龍爺話不多,可他是個好人,會保護我的……」 「對不起……」梁歡歡突然泣不成聲。「小喜對不起……你拿我當姊姊看……我卻不能保護你……對不起……」 她伏在墓碑上,放聲慟哭到不能自已。 斷腸哀鳴在林中迴盪,龍閻勒馬,靜靜地聽著她的哭聲。 他第一次注意到她,也是因為她的悲傷。她是個重感情、真性情的人,是喜是悲,都放在臉上,既不壓抑,也不隱瞞,肆縱的情緒很容易感染人,讓人想起過往的開心,曾經的悲痛。 殘紅融蝕在山頭,暮色一片沉沉,而他深邃的眼眸,隱隱亮了。 天際收成蒼冥,她歇止哭聲。「小喜,往後我不哭了。」痛哭悲泣,讓她聲音乾啞。 她拭去涕淚,展了抹笑。「龍爺說了,哭在這地方,是沒有用處的。我會熬過這些日子,等著爹娘來接我回去的。」 她解下一隻玉珮。 她身上所有的首飾都被繳給了寨裡的人,只有這隻玉佩,她貼身藏著,沒有被搜走。 「小喜。」她輕輕柔柔地喚著。「我今天才說過要給你賞的。可現在連張紙錢,都沒能燒給你……你可別氣我,我先把這隻玉佩給你……等爹娘來接我,我再另外給你安一座墳,辦一場超渡法事。」 她忍下鼻頭的酸楚,說好,不哭了。 梁歡歡吐了一口氣,靜靜地守候著小喜的墳頭。 馬蹄聲達達地接近她。「要走了嗎?」龍閻問。 「嗯。」梁歡歡站起來,側頭轉對著他。晚風帶起飄飛的發,她燦笑,麗容明妍,在夜裡流照光彩。 不哭了,她和小喜說過,不哭了。 小喜死了,而她梁歡歡現在,要以笑容迎接新生。 見她笑起,他心頭反而惻然,反而不捨。 「來吧。」他在馬上,對她伸出有力的臂膀。 她攀握住他的手,手心一如她所想的溫暖厚實。她綻笑,身子一輕,讓他托入懷中,那一堵的厚實,是護守她的後盾。 「駕。」他為她策馬,朝星子點亮處奔去。 *-*-*天濛濛透亮,龍閻讓撲通撲通的水聲吵醒。他翻身起床,步到外面,見到梁歡歡乎忙腳亂地立在水井旁。 「怎麼這麼早起?」他問。 「啊。」聽到他的聲音,梁歡歡趕緊回頭。 她換上一身素淨的粗布綠衣,綰上俐落的髮髻,額上的傷口,捆了條白布,作了包紮,整個人減了幾分嬌貴的氣息,反而讓人眼睛一亮。 見了龍閻,她撓著腦門,嬌憨一笑。「我伯睡過頭了,來不及給你汲水,一夜不敢合眼。」 見她打起精神,與之前的愁苦大不相同,一雙劍眉,不自覺地舒展。他走了過去,低頭一看,水井中的吊桶,空悠悠地蕩著。 龍閻眉心再緊,覷了她一眼。「一夜沒睡也沒用,打水都不會。」 嬌顏靦腆泛紅。「正在學呢。」她小小聲地應,挽捲了袖子起來。 龍閻手拉著吊桶的繩子,不客氣地說:「我不喜歡官家千金就是這樣,什麼都不會。」 秀眉攢緊,她噘了嘴。「生在富貴人家,不是我的錯;把我擄來的人,才有錯。」她認真地說,提出嚴正抗議。 他從沒想過她敢回嘴,愣了晌。忖量她的話,不無道理。 只是他不喜歡官家千金就是不喜歡,更討厭跟他頂嘴的官家千金。他以為她會好好聽好接受他的保護,會好好聽從他的規矩,誰知道她的話竟然還不少。 「我還以為你膽子很小。」龍閻繃緊了臉。 梁歡歡抿咬著唇。她是膽小,但是不能懦弱啊。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她站直了理字,就不能屈從。 「我還以為你很講道理。」她壓低了音量,但態度同樣認真。 他被她的一再頂撞給惹惱了。龍閻沉聲道:「我說過我不好伺候。」 梁歡歡應道:「可我看你是個有道義有原則的人啊。」 他的臉色一片鐵灰。「什麼叫做『你』,叫龍爺。」 他承認他沒有話可以應她,但是他的權威是不容挑戰的。 她鼓了腮幫子,叫了聲。「龍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