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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恭媞 她真誠以對,魏紫又是拿什麼來報答? 一股意念在心裡形成。 第七章 不想再理會,卻發現自己的思緒連帶被刨空。 他還能夠剩下什麼呢?回想千餘年的無心,山間佛寺的鐘,一記記敲破姚黃的欲求。回想他積累那些福報功德,一顆無求的心腸,一旦起了妄念,是不是他就再也回不去天人根骨,司掌當季花令的神仙姚黃? 仙家之中未斷情愛的不是沒有,也有情人夫妻同列名於榜,他以前聽到這些名宇,浮現在腦海隱約的朦朧,會指引他一個唯一的姿顏。 為什麼他要這樣辛苦地去維繫一份過去?為什麼他即使被人輕賤漠視成如此也無法讓自己徹底遺忘? ——懷抱著希望忘記魏紫,原來比連根挖掉魏紫的身影記憶要容易得多了。 某個在酒缸裡醒來的清晨,他忽然發現自己無用的頹唐。 還算哪門子的神仙?他既做下到徹底的決絕好下手殺她,也做不到無心無念下再因為她而傷悲。 姚黃突然放聲大笑了起來。滄桑而輕蔑。笑一個癡兒。 原來原來,不是魏紫誤解他。姚黃的確從來就是一個不誠實的虛偽之人,假話、騙局,都是他。他還有什麼立場去怪責魏紫的偏執? 如果,他真的決定對他們的過去絕望,那麼所有的在乎都是不必要。他根本沒有任何責任,應該就此拂袖離開,回去繼續他的職司—— 除了—— 他摸出收藏在衣袖裡的一柄金釵。那夜紅妝閣裡他由她的發上取下。 雖然他心中不由自主地記恨為她簪上金釵的另一個男人,卻仍想保有金釵上殘留的她的髮香。 既然決定要永遠離開她,他應該將這支釵放回她的妝台。 ——絕對不是因為眷戀而想要再見她最後的一面。 MAY MAY MAY 翠袖慇勤,在那人的頸項之上。 女人招搖著嫵媚異常的笑容,倚門送出了令她有過愉快的男人。她抬手整整自己的髮髻,似乎是曾經睡下了,然後才又隨意梳盤的了。 男人臉上掛著快意的笑容,則叫姚黃嫉妒得快要發狂。 花園裡的調情已經讓他勉強自制,何況這一幕的意義他完全無法做清白的揣想,即使他來之前告訴過自己不要在乎,下要波動—— 他在心中快速默禱所有佛家靜心的經文,一頁一頁如電光石火,飛沖腦門。 他五內紊亂,勉強!勉強! 他也許應該對這一幕有情緒,卻不是嫉妒。 穆執裡是當朝真龍,天命所歸,魏紫冒犯天子,即使並未痛下殺手,也是大不諱!若是此事上達天聽,四方諸天神佛,豈能縱容? 髮釵平穩地在魏紫的妝台上躺定,不同於漸行漸遠的姚黃,他胸中起伏。 MAY MAY MAY 藥兒推門,走進魏紫房間。 這是個她再熟悉不過的地方,並無刻意放輕腳步,她走向魏紫的梳妝銅鏡前,放下她帶來的花。 那是曾讓穆執裡大開眼界的花卉,碩大的花朵仍張揚著逼人的香氣,銅鏡映著 —黑色的牡丹,更顯其詭譎。 她曾經拿它來引穆執裡注意,但經過了這許多事,她終於明白,一切都是枉然。 或許……現在這牡丹上還有他的精氣吧。藥兒一咬唇,強逼自己按下心頭悸動,熟練地拉開紫檀木雕花的衣櫃。 魏紫和幾位高官彈琴吟詩去了,藥兒一邊在心中算著她約莫何時會進房,一邊翻開魏紫櫃裡的綾羅綢緞。 今早她如往常地端水給魏紫時,房中人已離去。她刻意地問魏紫昨晚是否有客人時,魏紫頓了一下,否認了,還轉移話題問起她昨日的去向。 「和一群姐妹學新的梳頭式樣去了。」她那時淡淡地回答,「姑娘好奇嗎?不如藥兒現學現賣,給你梳一個。」 她還摘了一朵新鮮的牡丹幫魏紫別上。藥兒想起魏紫鏡中的神情,她以前出於愛憐,從不摘花的,看來今日此舉倒讓魏紫驚訝了。 她要做的還不止於此呢,藥兒嘴角泛起冷冷的笑意,從幾件精緻繡品底下,摸出一紅緞子包著的玉鐲來。 那是個翠綠中帶白的手鐲,並不是頂好的玉,更別說鐲子上明顯的裂痕了。 是的,這鐲子摔過,翠綠的圓環,兩道明顯的痕跡,看得出是被人重新黏合的。洛陽紅妝閣當家花魁魏紫,要什麼手飾沒有,卻獨獨偏愛這斷過的手鐲? 藥兒不止一次見魏紫拿著它怔怔出神,雖沒問,卻也明白這鐲子定有重大意義。 就如同穆執裡之於她一樣。 魏紫既能狠心對她,她也就沒有什麼不能做的。 藥兒收起衣櫃,拿著鐲子,靜靜坐在鏡前望著牡丹花,等待魏紫到來。 也是等待著她倆多年情分決絕的一刻。 MAY MAY MAY 隨著推門聲,清脆的斷裂聲隨之傳來。 「藥兒?」魏紫睜大眼,不可思議地望著眼前景象。 她沒有忽略那碎成好幾截的玉,但訝異的程度遠遠低於這個和她情同姊妹的女子所給予她的。 這個世界上她唯一當成親人的人。 「你在做什麼?」魏紫顫抖地問道,隱約猜出事情的原因。 「我在做什麼,你不是全清楚看見了嗎?」藥兒聲音清冷,不帶任何感情。 「你以為做得天衣無縫?我毀掉你所珍愛的東西,就如同你毀了我的一樣。呵,我在說什麼?說不走還不算是我的呢。」 「昨晚的事你知道了?」見她這樣,魏紫心一驚,急忙說:「我承認我沒有對你說實話,但那是因為我覺得沒有必要告訴你——」 「沒有必要?是啊,你從來就沒有必要告訴我什麼。」她打斷,靠近墨歡,「不過我要告訴你,你我的情分都將隨著這株牡丹的死亡而恩斷義絕。」 「不!藥兒,別動手——」隨著她的阻止,牡丹枝骨已斷。魏紫望著被藥兒連根拔起的花朵,倒抽一口氣。 「從此,我們兩不相欠!」藥兒的聲音飄進她腦海,她抬起頭,望見她愈來愈模糊的身影。 「別走!」魏紫急急喚著。你的道行比我還淺,沒有了它,受到傷害的是你呀,我怎麼放心讓這樣的你獨走天涯? 紅影卻已模糊。 藥兒啊,沒有把昨日他來訪之事說予你聽,是怕你傷心。誰知,竟引起你誤解是我錯在先,只是沒想到,你對我的信任也是如此薄弱。 今日可說是真正的眾叛親離吧,或許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自找的。 魏紫呆望著,看向滿地碎片。 那是姚黃從前贈她的玉鐲,千年前,她負氣摔過,卻又含著淚把它黏合。 罷了,罷了!天底下的人與事,還有什麼是值得用情的? 她蹲下身,一片一片拾起玉,苦澀地笑了起來。 這一回,是真的不需要再執著了。 MAY MAY MAY 風吹拂過和暖的大地,春季的腳步正逐漸遠去。 一襲長衫飄颯,長笛獨自在微雲中嗚咽。 清靈的言語細細地在耳畔低回:好悲傷!你有什麼好愁苦的呢? 另一道戲譫的笑聲跟著起哄:是啊是啊,你看朝露的味道多好,現在連花季都過去了,下用煩惱什麼時候開花,每天就只要忙睡忙玩,多逍遙啊。 按笛的人沒有回答。 他憂傷的眉眼,似乎隱藏了許多無法說與她們聽的心事。 那聲音自覺無趣,便又到別處去玩要了。 曲調依舊沉蕩在每個聽者心問,以及按笛人不願面對的陰晦處。 她們不懂。雖然這首曲子並非第一次聽見,從前姚哥哥在這兒的時候,也喜歡吹笛子,每次都吹這首曲子。自伯之東,首如飛蓬…… 她們只感覺到姚哥哥的表情看起來總是很難過,麗娟姐姐說,那是思念。 啊——娟姐姐來了。 「姚弟。」紅衣茜紗的女子應風而來。 姚黃停下了手邊的曲子,斂袖為禮,「娟姐。」 「我聽素心說你回來了,結果還沒來到這兒就聽見了你的笛聲。」 「我只是閒來無事,隨便吹的。」他不經意地將笛子轉手歸做虛無。 「我想起你從前吹笛的時候,」麗娟緩緩踱著步子,走到姚黃身邊坐下,「似乎每一次都不讓我覺得是因為太空閒呢。說吧,說了會好過點。」 「……我做了一個決定,」姚黃歎口氣,「但我不曉得這樣做會不會令自己有遺憾。」 「你若已經預感自己會有遺憾,為什麼仍然這樣決定?」 「因為……我想是因為太失望。」 「如果你將來後悔,你覺得這個傷口可以被撫平嗎?」 「如果是我誤解了她,如果她還是珍視這份感情……」姚黃的聲音漸微,然後又像是要說服自己,他的聲音亮了起來,「但我想這已不可能了。」 「你有沒有更好的方法,讓自己將遺憾的程度減到最低?」 「我——」他本想說,除了這樣毫無勇氣的逃避之外,已沒有辦法讓他從這座牢籠裡逃開——然後他想到桃君,他嗜殺的論點。回到最初的心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