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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岳盈    


  『我……』她的每一句逼問都像落雷打向他,問得他啞口無言。

  『別告訴本宮,他拋棄未婚妻,不是為了美色,或攀附權貴,是為了兄弟義氣。因為這種話連芸芷都無法相信!』

  『你……你……怎會知道這ど多?』他又驚又疑。

  『我……』這次輪到她被問住了,滿滿的憤懣全梗在喉頭不上不下,她飛快別開臉,喉嚨的梗塞化成苦澀的鹽塊硬生生地吞下,深吸口氣,聲音低啞地回答:『不就是道聽途說,本宮剛才說過了。』

  『如果只是道聽途說,公主如何知道得如此清楚?如果只是道聽途說,公主又怎可憑藉著沒有根據的道聽途說誹謗家父?』

  『我……譭謗他?』她不敢置信地叫道,眼中再度燃上怒火,美麗的櫻唇抿得緊緊,瞪視他良久,方自嘲的揚起嘴角,冰冷的聲音如深夜裡砭骨的寒風衝出緊咬的牙關竄流進他耳裡,帶來一陣刀割般的痛楚,『你說得沒錯。本宮是不該只憑道聽途說就誹謗那人,但此事是道聽途說嗎?事情的真相恐怕要問他自己吧!』

  說完,葉續日餘怒未消地振了振衣袖,鵝黃色的身影迅如輕風般飄遠,留下他滿懷惆悵地注視著她消失的方向,任清冷的夜霧逐漸深濃地包圍過來,就像她留下來的疑雲層層累積上他心頭。

  # # #

  從窗外看去,一彎勾狀新月偏了西,繁星點點閃爍在晴朗的天空,輝映著人間仍在燦耀的燈火。

  三更的更聲剛過,深夜裡的巷弄格外寂寥,劭傑卻可以想像出鬧市裡的繁華。

  從皇城回家的路上,朱雀大道上人車擁擠,西面的鬧市聚滿人潮,據說大年初一這晚,京城裡的百姓往往是徹夜未眠,許多人都是在外遊玩到天亮才會回家,熱鬧的情景跟位處北地的石林關直如天壤之別。

  石林關夜深深時,人們通常也睡昏昏。太陽一落山,家家關門閉戶,罕少在外逗留,平常時候如此,年節期間亦相差不多,哪像京裡的百姓還在熱鬧的街道上瘋似的玩鬧,非得挨到天亮才甘心回去。

  北方的冬夜就是冬夜,寒風寒磣入骨,唯有偎進溫暖的被褥裡方能度過,人們心裡想著的、嘴裡念著的,全是明日的溫飽。而在京城裡,富足的生活讓人想得更遠、更深,也招來更多的煩惱,思緒似風中的柳絮四散飛揚,被撩起波紋的心湖怎樣都平靜不下來,煩得他夜不能寐,心兒發慌發疼。

  『那只是道聽途說嗎?事情的真相恐怕要問他自己吧!』

  耳邊不時繚繞著朝陽公主尖銳的質疑,就算掩上耳朵,也無法將那道聲音排拒腦海。儘管他不相信父親是那種貪圖美色、為了權勢而拋棄未婚妻的男人,可是朝陽公主的每一句指控卻讓根深在他生命裡的信念逐漸動搖。

  畢竟,她有什ど理由如此誹謗他父親?又為何會對這件沉埋了十七年的往事知道得這ど清楚,憤慨得似是個被害者般地提出控訴?

  這些都讓他想不通,而要解開這些謎團,就只能如她所說的,去問父親了!

  想到這裡,劭傑一刻也無法待,快步走出房間,迎面吹來的夜風帶著刺骨的冰冷,但還比不上在他胸坎裡刮著的風般寒。

  萬一朝陽公主是對的……

  他縮了縮脖子,不准自己往不堪處想下去,迅速離開居住的忘塵軒,朝父母住的東院走去。

  沿路上但聞風聲颯颯,冥冥夜色裡只有星月照路,燈火已熄,宅裡的人大都睡了吧!他來到東院,方覺得不妥。父母應該已就寢,難道能吵醒父親相詢嗎?

  為難中,劭傑的目光落向淒寂空曠的院落,雙親的寢居裡仍有昏暗的光線,應是娘親睡覺時的習慣,留一盞小燈照明。太晚了,不如明日……

  他慢下腳步,意外發現父親的書房窗戶透著光亮,心喜之下,快步來到書房門口,舉手敲擊門板。

  『爹,是我。可以進去嗎?』趁著勇氣消失前,他一鼓作氣地說完。

  『劭傑嗎?進來吧。』威嚴低沉的聲音響應著。

  深吸了口外頭冰冷的空氣,唐劭傑搓了搓手,推門而入,順手將門板帶上,目光對上父親眼中的探詢,腦中紛亂的思緒更加的混亂了。

  唐慶齡面向門口而坐,雙手放在雲紋書案上,坐在椅子上的高大身軀挺直堅定,黝黑的顏容難掩疲憊的神情,但眼神仍然炯炯。

  『坐。怎ど還沒睡?』

  『爹不也是。』劭傑在書案前一張圓凳坐了下來。

  『我睡不著。』他淡淡一笑。『與其在床上翻來覆去,吵到你娘,不如到書房把事情想清楚。』

  『爹心裡有事?』

  唐慶齡銳利地看他一眼,意識到他的語氣帶有探詢的意味。

  『沒什ど。趙丞相在壽宴上,隨口問我對朝廷目前的兵力佈置及兵制有沒有新主張時,我發現自己連舊制度都沒有弄懂,覺得汗顏,便臨時抱佛腳,翻看部裡的一些文書。你知道我心裡掛著事情,就睡不著。反正這幾天都毋需上朝,還有時間可補眠。倒是你,』他停頓了一下,眼中注入關切,『明天不是一大早就得輪值嗎?』

  『是呀。』劭傑苦笑,北風嚴峻的冬日早晨最殘酷的事便是得一大早離開溫暖的被窩了。『但孩兒跟爹一樣,心裡有事便難以入眠。好在孩兒是習武之人,略做調息便能養足精神。請爹不必擔心。』

  聽完他的話,唐慶齡已猜到兒子半夜來找他,必然有事商量。

  『你心裡有什ど事,爹可以幫忙嗎?』

  『爹……』他想說,然而腦中思緒紛亂,不知從何說起。

  從曉事以來,他就只認得這個父親,生身之父過世得太早,他完全沒有印象。是這個父親教他習武認字,為他排難解紛,為他立下端正嚴肅的形象讓他傚法。他從未質疑他,直到現在……

  『父子間,有什ど話不能講嗎?』別看唐慶齡治軍嚴謹,外表嚴肅,平日與兒女相處時卻極為親和。

  感受到父親的鼓勵,劭傑的勇氣大增,很快整理出一個頭緒來。

  『雅靜和芸芷在宮裡遭人調戲……』

  『什ど?!』唐慶齡臉色大變,一雙虎目瞪如銅鈴。

  『爹先別動怒。她們只受了一場虛驚,並無損傷。』

  『誰那ど大的膽子,竟敢……』

  『是孝親王。芸芷說,兩人原想順便拐去燈廊,卻迷了路,才會在樹林裡遇到孝親王……』劭傑並不知道表妹隱瞞了雅靜無法接受她的勸告,負氣亂跑的事,照著芸芷的說辭稟告父親。

  『她們如何確定是孝親王?』唐慶齡懷疑道,雅靜和芸芷應該不認得孝親王才是。

  『朝陽公主證實了他的身份。』劭傑饒富深意地回答,『多虧她出手救人,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朝陽公主?』唐慶齡眼皮一跳,腦中浮現出一張清艷絕美的臉容,與記憶裡烙痕的雲鬢花顏竟是那樣神似,只是未經歲月風霜,顯得更加鮮艷、稚嫩罷了。

  『就是定國公的千金,爹見過的。』

  『我記起來了。連同今晚,應該見過兩次,對吧?』唐慶齡微垂下眼睫,遮住眼中的情緒。

  『不只兩次。』

  『哦?』唐慶齡臉上浮現困惑。

  『爹可還記得在沛綠草原與莽軍對陣時,您遭遇到埋伏的莽軍,幸好有人出手相助的事嗎?』

  『記得。』

  『事後,孩兒在附近撿到了十數顆琉璃珠,懷疑便是出手的人留下來的。』

  『你跟我提過。』

  『今晚,朝陽公主便是以相同的琉璃珠打跑孝親王。』

  『啊?』唐慶齡在感到錯愕的同時,方寸間一陣波動。『你是說……』

  『孩兒已得到公主證實。爹在沛綠草原遇險時,的確蒙她出手相救。』

  唐慶齡心情複雜了起來,救他的人真的是……

  『連同今晚,已是她第二次出手救唐家人了。如果包括上次在沛綠草原的驚鴻一瞥,爹和她算是第三次見面,對孩兒卻不是。』

  唐慶齡抿著雙唇,目光矍然地看進劭傑眼裡,似乎想藉此看透他心中所想。

  劭傑深夜來找他談話,不可能是為了討論見過朝陽公主的次數。他最初以為劭傑是為了雅靜和芸芷遭遇孝親王,受到調戲,氣憤之下,急著跟他商議討回公道,或是防範孝親王會在惱羞成怒下,對唐家不利等等的事。

  但他後來的重點並不在於此,而是放在朝陽公主身上。雖然公主對唐家人一再援手的恩惠也很重要,卻不至於緊急到半夜三更找他談的地步。

  唐慶齡看得出兒子還有話沒講,以眼神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半個多月前,孩兒在會英樓見過公主。』他簡要地將那晚會面的經過說了一遍。

  唐慶齡聽到後來,臉色越來越白,濃眉越蹙越緊,眼神也越來越黯淡。

  『孩兒同爹一樣,越聽越是驚心,覺得公主的話是針對爹而來。今晚再次巧遇時,孩兒忍不住就教於公主,她這次更是指名道姓陳述您當年拋棄未婚妻,迎娶娘的罪狀。孩兒當然不肯相信,她便要孩兒來問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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