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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岳盈 左前方間進視線裡的大黃狗,將宋奕麒分散的心神整個捉回。 來不及踩煞車了,他直覺地用力扭轉方向盤。 或許是扭轉過大,他所駕駛的CEFIRO衝向路肩,急速閃避時輪胎與地面磨擦發出的尖銳聲音混雜著引擎空轉聲仍在耳腔裡震盪,他驚魂未定的在駕駛座上喘息,眼角餘光還瞄到那只闖禍的大黃狗驚慌地竄進草叢。 等到心跳和呼吸恢復正常,奕麒再次發動引擎,不敢置信自己竟有這麼倒楣,但車子就是動彈不了。 看了一眼手錶,六點二十分,距離高中同學會的約定時間只差十分鐘。他推門下車,任晚風吹得他身上的襯衫邋邋作響,不遠處的路燈照出道路上的荒涼。 這條道路只有兩線道,車如流水的盛況在假日時算是常見的,這會兒卻反常得緊。前無去車,後無來車,只有道路兩旁的野草在晚風裡輕搖。在奕麒俯身查看卡在水溝裡的右前輪時,好幾輛汽車接連呼嘯而過。 他嘲弄的揚起嘴巴,該說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要是剛才他閃避狗兒時,路上也像這般熱鬧,就不會只是右前輪被卡在水溝裡這等小事了。 這麼安慰自己,並沒有讓他眉間的緊蹙略略放鬆,奕麒思考著該如何解決眼前的「小事」。 他是可以打電話叫道路救援來,但考慮到約會要遲到了,這時候也攔不到計程車載他去赴約,他決定自力救濟。 應該不難才對。 雖然沒有經驗,奕麒仍認為只要有千斤頂抬高右前輪,再用力將輪子推離水溝,即可解決。 他從行李箱拿出工具,把千斤頂架好,操作間只聽到「卡」的像是某種物事斷裂的聲音,便知不妙。緊接著車身朝右傾斜,右前輪非但沒有被抬高,反而陷得更深,他的心情更往下沉。顯然自己犯了某種致命的錯誤,以至於讓事情變得更加棘手。瞪視著像張血盆大口咬著他車輪不放的水溝,奕麒納悶自己是如何陷在這種境況的。 他不是一向認為專業的事該交給專家處理嗎?瞧他一時的逞能,為自己帶來多大的麻煩!隔行如隔山,他一個錯誤的抉擇,反讓事情更加惡化。但不管如何自責,事情仍不會自行好轉,奕麒氣餒的靠在車身上,無言仰視暗沉的天空。 他不是那種怨天尤人型的人,但此刻的心情有種說不出來的煩悶。尤其是看到一輛輛由前方呼嘯來去的汽車,沒一輛稍減速度、停下來關心他的窘況,胸臆間便盈滿一種被世人拋棄的孤寂感。 倒楣。 他腦中閃現著這兩字。 台北市的地下水道工程做得相當不錯,大部分的溝渠都加了蓋,想找到一條沒加蓋的水溝還真難得,他卻好運的行駛在其中一條水溝沒加整的馬路上,還讓車子的輪子陷在埋頭。 這能怪誰呀,怪馬路嗎?怪那只黃狗嗎? 其實該怪的是他邊開車,還邊想事情,才會在狗兒竄現時驚慌失措,以至於讓自己陷在這一團亂中。 奕麒懊惱的爬流著頭髮,在風兒亂吹下,原本整齊的頭髮已經凌亂。他向來是個按部就班,喜歡依照行程表做事的人,一旦事情沒法依照既定的行程,心緒便有種接近混亂的煩躁感。 目前的情況便是典型的例子。 雖然到傅家的行程是既定的,但他沒料到所花費的時間會超過他原先的估算。 他是受妹夫傅彥豪之邀,到傅家位於陽明山區的豪宅餐敘。午餐之後,他與彥毫針對傅氏下年度幾項重大投資的可行性做初步性的討論。 在他原先的設想裡,這次的討論約在四點前結束,他還有時間返家沖洗,換一套輕鬆點的服裝再去參加同學會,哪知傅老太爺在他們會談結束前就午睡醒來,拉著他聊個沒完,將他的計畫整個打亂。 傅老太爺是傅彥豪的祖父,雖然年過八十,仍然精神程際,對各項商務話題十分熱中。難得商界裡最頂尖的投資顧問來到家中,他當然要把握機會,才會拉著奕麒從最近的股市大跌談到全面性的經濟不景氣,頻頻向他探 詢意見。 奕麒不好打斷他的興致,在那雙不因年紀大而稍減銳利的眼眸注視下,窮盡多年來累積的經驗,鉅鈿靡遍的做全盤的深入分析,足足談了快兩個鐘頭,老人家才被剛睡醒的曾孫子——傅熙月轉移注意力,那時已將近六點。他當時還對將可愛的小外甥適時抱出來的妹妹伊人遞上感激的眼光,如果不是她使出這招,他還不曉得如何從傅老太爺濃厚的談興中脫身而出。在妹妹苦笑以對之後,他隨即起身告辭。 從傅家豪富卻不失溫馨的大宅離開,體內的溫度就像夜晚的氣溫頻往下掉,他的心情冰冰涼涼。 從前被家人捧在掌心裡的小妹伊人如今已為人妻、為人母,看她抱住熙月依偎著彥豪的滿足神情是那麼甜蜜、幸福,他這個當大哥的也該覺得欣慰。只是,在欣慰以外,似乎還有著淡微的悵惘。 一抹苦澀自喉頭湧上,使得微彎的唇瓣也夾帶苦意。 奕麒很清楚心中的悵惘所代表的意義,因為它存在一段時間了,尤其是在接到高中同學會的邀請函後,跟著悵恫而來的失落如大浪般的朝他打來。 歡迎攜伴參加,闔府光臨…… 邀請函上的字句簡直像把淬毒的針射向他,難以言喻的酸楚跟著襲來,儘管深惡痛絕,奕麒卻無法否認胸臆間翻騰的感覺。 忙碌的工作、成功的事業、家人間的溫暖親情……這些都應該將他的心填得滿滿的呀,為何他還會覺得——寂寞。 就是這兩個字。 彷彿在忽然之間,週遭的朋友不是成家了,就是有了良伴,唯獨他孤家寡人。 以前弟弟及妹妹都未婚時,他還沒有這種感覺,但在妹妹伊人及弟弟奕麟相繼成婚,父母又四處旅行後,每每回到家中,迎接他的僅有一室的孤寂,那種之前罕少佔據心頭的淒涼況味就這麼的滿溢出來。 像今天,周休二日的星期六,同他一般年齡的未婚男子大都會趁著假期和女友約會去,哪像他還到妹婿家吃飯兼談公事。 就連同學會主辦人張康佑也理所當然的以俏皮的語氣寫出邀請函上的文字,在他的認知裡,同窗好友們不是已成家,就該有女友了。畢竟他二十六歲就結婚,哪裡會曉得有人竟三十好幾了連個女友都沒有呢? 奕麒知道自己不該怪他,但還是無法阻止腹中的酸楚擴散。 他也不曉得自己是怎麼回事,以前不曾這麼脆弱過,更不曾想過自己會有在獨自駕車趕赴同學會的路上墜進自憐的情緒的一刻。 告訴別人他沒有女友,還有人不信呢。畢竟以他的條件,以他的年齡,都應該是有女友的。 而他也從未抱持獨身的想法呀。 在他為自己的人生排定的行程表,是三十歲結婚,怎麼都三十二歲了,他還是一個人? 從小到大,雖然不像弟弟奕麟那樣是個萬人迷,向他表示好感的女孩子也不少。 只是不知為何,他總是提不起勁,短暫的交往之後,最後不了了之。 其實他的人面廣闊,認識的女性不少,也不排斥親友好意安排的相親活動,為什麼就是遇不到一個能觸動他心弦,讓他想要擁有的女人? 找個知心人兒有那麼難嗎? 可為何他父母、弟弟及妹妹都能擁有美好的姻緣,看他們雙雙對對依偎的身影,相視知心的眼神,就讓他忍不住又羨又妒。 是什麼樣的機緣,讓他們能夠在億萬人中找到撥動他們心弦的另一半?進而相愛相守?那種被撥動的感覺,又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他迷惘又嚮往,奈何尋尋覓覓,就是遇不上那份感覺呀! 胸臆間的苦澀頓時衝上喉頭,化作一聲長歎。奕麒在夜風中自嘲的彎起嘴角,眼光垂下看腕間的手錶。 這是三十歲生日時,奕麒和伊人合送他的一款芝柏錢,他還記得伊人當時是那麼說的。 「我跟二哥買不起法拉利送你,就用這只法拉利自動計時馬表代替吧!它有五十七石全自動雙向上鏈機芯,藍寶石水晶鏡面,玫瑰金錶身,鋼帶,後底蓋還鎊刻著法拉利標記,並以七顆螺絲緊鎖,防水達三十米。大哥不是偶爾會去潛水嗎?,即使在水中也可以看時間,讓你一分一秒都不錯過,保持你從不遲到、按時執行每樣行程的名聲。 如果她知道,即使帶了這支表,他仍然打破了從不遲到的名聲,不曉得會怎麼想呢? 奕麒感慨著,眼光落向指著六點三十五分的表面。 會不會遲到其實跟手中的表是否準時、名貴無關。 人生中有太多的意外,像在路上為了閃躲一條狗會讓右前輪陷在水溝裡,一時的自作聰明,不但沒讓自己脫困,反而讓情況更糟。然後像他剛才那樣,陷在自憐的懷緒十分鐘,而不同以往般在遇到類似的情況時,會積極的思索捕救之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