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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章庭    


  「你受傷了,」幾分鐘後,她主動離開他的懷抱,發現他被磨破了手肘的衣袖與皮膚;但她的聲音冰冷依舊,是就事論事的口吻,「需要上藥。」

  「一點小傷,不必到醫院——」他脫口要求,「你幫我上藥就行了。」

  她看了他一眼,沒有任何招呼,只是掉頭往PUB去,而他急忙跟了上去。

  ☆   ☆   ☆

  「FREE」後頭的小休息室是員工專屬的,很幸運的,裡頭沒人。孟情歌找出醫藥箱,拿出碘酒與藥膏、紗布,東西一應俱全,因為,偶爾會有酒量差的客人小鬧一番,打碎了酒杯刮傷自己什麼的,這時候就派上用場了。

  她動手幫西村難和上藥,一邊克制不住自己的打量他。

  「你怎麼會來台灣?」竭力不去注意他臉上的溫柔,竭力不去注意他似乎變得較老、較憔悴的面容,一開口,她的聲音清冷,好像根本不曾受到先前極端震撼的影響。

  她在奢望著什麼回答?「我是為了你而來的」?「我不能沒有你」?還是一句「我愛你」?

  那麼、那麼多,那麼、那麼幻想的事,就算她知道這只是在自欺欺人,她仍是這樣盼望著。

  如果可以,我想直截了當告訴你,我是專程為你而來的,這一生我不能沒有你,我愛你。

  彷彿是心有靈犀,她在這一端默默地想著這問題,西村難和也在心中默默地回答了,天衣無縫的,卻就只差一步——沒有說出口!她的雙唇輕輕地顫抖著,屏息、等待,想像著接下來他可能會說出的話,但是萬萬沒有想到——

  「請跟我回日本一趟,情。」西村難和猶豫著,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能如此親呢喚她。「媽媽想見你,她最近病得非常嚴重,已經……」

  孟情歌聞言渾身一僵,開始發冷。

  ☆   ☆   ☆

  不敢問太多,孟情歌幾乎是立刻隨著西村難和匆匆返回日本。

  是春末了,櫻花以絕美的姿態謝了一地,西村宏偉偌大的宅邸依舊堅固地矗立著。

  以前或許會覺得西村家寬敞得嚇人,但現在看來,卻是寬敞得有些令人感到寂寞。

  「夫人!」

  孟情歌沒時間想太多,從台灣飛到日本,從機場跳上西村家特別來接機的轎車,長長的一路程上,她的神經已經繃得太緊。太難受。

  「夫人!」

  什麼禮節也不顧了,憑著當年的印象,孟情歌輕易地找到弘子夫人的居處,紙門「唰」地一聲極其粗魯地被拉開。

  「情?」正被人服侍著湯藥的弘子夫人,一見到這名不速之客,高興得頓時眼睛發亮。「你怎麼突然回來了?也不打個電話給我,好教人去接你……咦?你怎麼哭了?」

  一邊以逗笑的口吻招呼著,弘子夫人一邊還慷慨地張開瘦弱的手臂,歡迎著這個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女兒。

  「夫人……」

  孟情歌幾年來冷然的面具剝落了,轉眼間,所有的人就看見這兩個女人又哭又笑的抱在一起,最後是弘子夫人又開始沒力氣了,孟情歌才趕快鬆手。

  「呀!看到你回來真好!」弘子夫人笑得很開心,心中的某一塊大石終於放了下來。「你這幾年在台灣過得好不好?」

  「好……」看著弘子夫人關切的神態,些許的酸澀哽在喉頭,孟情歌輕輕擤了擤鼻子,旋即強顏歡笑地陪著她聊天,仔細的描述她這幾年來所過的生活、所遭遇的經歷、所認識的人、所瞭解到的事物……

  點點滴滴的,不只是弘子夫人聽得清楚,就連守在紙門外的西村難和也聽得著迷。

  她不太一樣了,冷依然、淡依然,但在外頭闖了幾年,她在成熟的氣質中更添了一抹世故、圓滑,她不再生澀了;一身簡單的衣衫及長褲……也許她現在看起來像個男孩,但他卻發燙地回憶起自己曾愛撫過的柔軟線條。

  這幾年來,他一直都有僱請私家偵探,不惜隔了一海之遙,持續而仔細收集她的動靜。

  所以,他知道她待在台灣時的喜怒哀樂,也安慰地看著她日益變得堅強成熟;儘管他所能看的只是一張張的照片及一份份的書面報告,不能真正擁她入懷,他卻也心滿意足了。

  西村難和看看腕上的表,他還有別的事要做呢!盡量放輕腳步,不願打擾裡頭人的相見歡,他安靜地離去。

  一個多小時後,弘子夫人終於累倒了。

  「你是回來看我嗎?還是會住下來?」

  太長久、熱烈的交談花去弘子夫人脆弱的體力,在兩名看護一陣手忙腳亂之下,總算又安安穩穩躺平在床上;孟情歌則是雙膝跪在床邊,方便跟她交談。

  「我……我只是……」想回來看看您罷了!話卷在舌尖,她發現自己怎樣也說不出來,或許是因為弘子夫人那雙疲倦美麗卻又充滿渴望的眼神吧!「但是您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罹患了癌症?」弘子夫人接續她的問句,還有些玩笑似的挑挑秀眉,頂著一顆光溜溜的腦袋——這是接受化療最明顯的後遺症。

  「不……我是認為……」弘子夫人表現得如此豁達,孟情歌卻是格外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這麼好的人,為什麼偏偏會得了這種……這種……

  「情兒啊!死神是最公平的,她會找上的人,什麼時候分過貧富貴賤與善惡邪正?」弘子夫人一點也不在意的笑笑,好像累得快要睡著了,卻又想起什麼似的張開了眼睛。「但是,情兒啊!你知道嗎?得了這個病後,我一直都想給你這句忠告,那就是,時間去了,是不會再回頭的;同樣的,人也不能一直回頭看以前所發生過的事。張開你的眼睛,先將前頭瞧清楚吧!」

  ☆   ☆   ☆

  人也不能一直回頭看以前所發生過的事——

  字字句句,孟情歌覺得那些話像是深刻的烙印在自己的心房上。

  弘子夫人為什麼對她說這些話?

  站在居住了好幾年的睡房門前,孟情歌遲遲不肯踏入。

  她回來是想看看弘子夫人,但並不是想回到西村家,那樣感覺很……很……

  「你站在這裡發什麼呆?」從走廊另一頭走來。西村難和一眼就看見她。

  啊……

  「西村……先生。」僵硬地微微頷首為禮,孟情歌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西村先生?心房間過一抹窒息及疼痛,西村難和奇怪自己竟然還能以平穩的語氣開口,「怎麼不進房間?」

  孟情歌突然很想哭,一股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崩潰的衝動,

  「因為我不想住在這棟房子裡。」本來是想堅決又響亮且大聲說出來,哪知道聲音反而變得又細又輕,低啞得連自己都快認不出來。「在這裡……我覺得很難過……」她該如何解釋對西村家的矛盾情結?

  「我叫司機送你去飯店。」似乎被開了一槍,西村難和必須費盡全部的意志力,才能讓自己依然站得又直又穩。

  她知不知道這番話會對他造成怎樣的傷害?

  深吸一口氣,西村難和帶著心痛轉過身,孟情歌沒有注意到自己竟是癡癡的目送他的背影……

  「小和啊!這幾年來變得可多了。」

  昨夜之事,似乎又歷歷在眼前——

  弘子夫人感慨的口吻,吸引了孟情歌全部的注意力。

  「他主動退了玉山家的婚事,也沒傳出什麼桃色緋聞,整個人栽進了工作裡頭,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人更是家常便飯,並且和京極把西村財團擴充兩倍有餘……」說到這裡,弘子夫人像是想起了什麼,憂愁地微皺眉頭。「不過也聽說小和那孩子在擴充財團時,合併別人公司的手腕太強硬了些,有人對他很不滿,還寄了黑函……」

  是這樣嗎?孟情歌發現自己是屏息且緊張地聆聽著。她是為了誰屏息而緊張?

  「算了,商場如戰場,不是我一個女人家能插手的事。」弘子夫人看出了孟情歌的緊張,微微笑著,轉了一個令她喜悅的話題,「情,你一定想不到,小和那孩子在工作之餘最大的娛樂是什麼吧?」

  「是什麼?」她想知道嗎?是的,她當然想知道,而且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

  「嗯哼……」神秘地一笑,弘子夫人喚來傭人,「你帶情小姐去二少爺的書房,快。」

  「啊!」女傭滿面的遲疑。「這個……不好吧?夫人,二少爺不准任何人……」

  「快去!有事我來擔當。」弘子說。

  一踏入西村難和的書房,孟情歌便懾住了,精緻考究的房間裡什麼都有,烏木沉重的大書桌、皮製沙發椅、琳琅滿目的書架

  入目所及之處都是照片!

  一張又一張,看得出是偷偷拍攝的——全部都是她!

  她的喜怒哀樂、沉思的模樣……

  咦!這張不是她抵達台灣桃園中正國際機場的時候嗎?

  還有這張,可是她搭火車時倚在窗邊打瞌睡的模樣呢!

  下一張則是「FREEPUB」開幕時,她跟丁玎當舉杯慶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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