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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夏雨寒(蘇緹)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要是我知道,我絕對不會……」再也說不出口了,她掩面奔出曉風園。

  而江英則失魂落魄地站在原處,一雙拳頭垂在身側張了又握,握了又張。緊緊絞住的心房有著一股深沉的痛。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可惜此淑女已是人妻,已成兄之拙荊,他如果妄求,就非君子,就不配做個江家人。

  轟的一聲!

  豆粒般的大雨如千軍萬馬般的落下,適才萬里無雲的晴空仍是萬里無雲。

  這雨,哪兒來的?奇怪?

  心煩意亂的江英垂著頭站在雨中,絲毫不覺有異,對這適時而來的雨水感到歡迎,因為這冷冷的雨在幫助他澆熄心中不斷湧起的妄念。

  ※  ※   ※   

  晨星奔跑著,全然沒察覺天氣已變,也沒發覺有好些人從她身邊奔過。

  傷心,讓她只想找一個地方好好哭一場。

  等到她停下來時,已在「曉星映月」的前頭,但她不想進去,不想這麼快就要面對江平。眼珠子一轉,她的目光定在旁邊的一株大梧桐樹上。

  不再多想,她撩起裙擺,努力地應用手腳往上爬。

  ※  ※   ※   

  這現象著實怪異得很,明明是艷陽普照,藍空無雲的好天氣,竟莫名其妙地下起大雨,還連著下了一個時辰。

  江平與父親站在書房外的屋簷下,兩人皆憂心忡忡地目睹著眼前的奇跡。

  「這令我想起諸葛先生的一句話,」江俊黯然地歎氣,「天將丕變,有兆;將逢亂世,有妖孽。」

  江平陡然震了一下,這妖孽,竟令他想起了晨星。怎麼可能,太荒唐了,他搖頭甩去這謬思。

  「爹,你太過慮。當今聖上英明,怎可能再有亂世?」

  「倘若他真的英明,劉基又豈會留下那些頗富寓意的文章?」其中尤以靈丘丈人這一篇最為有名,文中以「園有廬,廬有守」暗示朱元璋當為民興利,以「去其蛛蟊蚍蜉,彌其土蜂蠅豹」來暗示當為民除害,但不知是不識詩畫的朱元璋不懂還是故意不予理會,數十年下來,情況只有更糟。

  「倘若他是昏君,現在早該大亂了。」出於忠心,江平出聲道。

  江俊笑了笑,「他昔日的戰友,如今剩下多少?殺的殺,貶的貶,其心……路人皆知。」他嗤道。

  「他是個皇帝,」江平的聲音弱了下來,「他必須保護大明江山。」

  「那為何不傚法唐太宗,反而師法秦始皇。」江俊聲音裡有著悲痛。他多希望聖上能放開心胸接納賢德,大張肚量去接受功諫,但一次次的冤案,一樁樁的文字獄,在在令他心寒,「如果我不只是個學政,那該多好。」他低歎月光不由得投注在兒子臉上。

  「你是個文淵閣大學士,能直接上朝議政,就該為黎民百姓多做些事,造福天下。哪像我,一個區區的學政,能管的也只有書院和書。」

  「爹,你怎能這麼說?就因你是個堂堂的學政,弟子滿天下,才能造就出將來卓越的人才。」江平立刻反口安慰,熟悉的壓力又再度重重的襲來。面對父親如此重大的期望,他怎忍心告訴他,他想要引退歸野,自放山水。

  「你該回去了。」江俊笑了笑,「不管你是生了什麼病告假回鄉,如今也當痊癒了。」

  「爹。」江平跪了下來,帶著一臉惶急,「恕孩子不能不孝,孩兒想侍奉爹娘,不想丟下爹娘到遙遠的京城。」

  「傻孩子,」江俊欣慰地扶起他,「我跟你娘並不孤單呀!別忘了,我還有英兒和采荷呀!」

  這就是他最痛恨的一點,弟弟和妹妹取代了他在家中的位置。

  「爹,難道你忍心拒絕孩兒的一片孝心?」他臉露哀求,「再說,晨星尚且懵懂,如此貿然將她送進京城,我怕她會受不了。」不得已,只好搬出晨星來擋一下。

  「這……」江俊猶豫了。

  「爹,再緩一個月好嗎?一個月後,我一定啟程回京。」他保證,暗地卻想--到那時候得再想辦法拖延。

  「好吧!」江俊勉強地點頭,「但,你得寫信向你胡伯父說明一下,他似乎頗殷切地希望你回朝呢!」

  「孩兒遵命。」江平臉露笑容,自覺美好的未來正展開呢!

  他萬萬料想不到,他爹的好友胡伯父,也就是當今宰相胡惟庸之所以催他回朝,是為了拉攏他參與謀反。

  風暴,正在醞釀之中,悄悄地,一步步逼向江府。

  ※  ※   ※   

  江平跑遍了整個府邸,都找不到晨星。焦急的他,在雨罷後又踅回「曉星映月」再找,並盼望他之前漏了些地方沒找,而晨星正在那些地方。

  但失望又再度攫住了他。

  他沮喪地步出「曉星映月」,思忖著接下來該往哪裡去?並猜想她應該還在江府內。

  咚!

  他警覺地看去,意外地看到樓旁的梧桐樹下躺有一件物體。

  他走過去撿起,竟是晨星的繡鞋。急忙仰頭往頂上一瞧,觸目驚心的一幕呀!

  一雙皎白的玉腿垂吊在枝槓間,其中一隻腳的繡鞋不見了,兩邊玉臂橫在枝椏問,只要她動一下,難保不會掉下來。這一想,更令江平心驚膽跳。

  他不免怨晨星怎麼這麼會躲,不但躲得這麼高,還躲得這麼危險。

  「晨星。」他低聲叫喚,深怕太大聲會驚動了她,害她墜下。

  但連叫了四五聲之後,上頭卻沒一絲動靜。難道她在上頭睡著了?

  江平連忙捲起袖子,抬起腳來往上爬。由於這是他第一次爬樹,所以,儘管他很努力卻難免顯得笨拙。終於,他爬到與晨星齊高的地方,抬眼望去,果然見到晨星緊閉雙眼熟睡著。

  他該叫醒她嗎?可是如果突然把她叫醒,她是極有可能掉下去的,但他也不能任由她就這樣睡在樹上呀!

  還是把她叫醒好了,但為免她掉下去,他得牢牢抓緊她才行。

  於是,他往前爬,小心翼翼地想要靠她近些。

  但他引起的震動卻喚醒了沉睡中的晨星。

  只見她掀動著雙眼,疑惑地看著頂上枝葉蔽天的景象。這兒是哪裡?她有些糊塗了。

  「晨星。」江平輕聲叫喚,連忙用手抓住她的玉腿。

  「啊!」晨星驚聲尖叫,一腳踢了過去,卻沒踢到意料中的目標,反而身體失去了平衡直往下墜,「啊……救命呀!」她尖叫。

  「晨星!」江平急喊,迅速伸出的手只徒勞地抓到空氣,驚懼而圓睜的雙眼只能目睹愛妻墜落。

  「救命……」晨星放開嗓子尖叫,心涼地緊閉雙眸,什麼都不敢看。

  江平又目睹到一樁奇景:他的嬌妻竟停在半空中,然後徐徐地掉落,像緩緩飄落的枯葉,也像輕盈飄舞而降的柳絮。這情形是奇異得不尋常。

  終於,他看到她安全、毫髮無傷地降落到地面。眨眨眼,抖去滿腦子的不可置信,他快手快腳地往下攀爬。

  雙腳踏到柔軟的地面後,他立刻奔到晨星的身邊。

  驚魂未定的晨星仍緊閉著雙眼,絲毫未察覺她已安然無恙地躺在清芬的草地上。

  「晨星晨星,你睜開眼睛呀!」江平一把將她攬在懷中,並頻頻呼喚著她。

  感受到他的體溫,聽到他熟悉的語調,晨星感到心安,於是她睜開雙眼,滿心愉悅地接受出現在眼前的江平。

  忽地,江英冷酷的申明刺進了她的意識。身體一僵,她退離了江平的懷抱。

  「晨星?」江平不解地看著她。

  「對了,我不是從樹上摔下來嗎?」她刻意誇張地宣示著自己的驚疑。

  江平一愣:「你不記得了嗎?」

  「記得呀!」她抬頭看著樹,「我從樹上掉下來了,可是……我怎麼會沒事?這樹不是挺高的嗎?」怎麼沒摔出傷來?她凝神檢查著自己。

  這答案……江平還想從她口中得知呢!

  「你記得你是怎麼從樹上掉到地上的嗎?」江平靠近她,嚴肅地問。

  「怎麼掉?」晨星疑惑地來來回回打量樹上和草地,「掉下來還分很多種掉法嗎?」

  「這……」江平語塞,不知是不是該將適才所見源源本本地說出來,不過看她這樣子,確實像是不知剛剛所發生的奇象。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江俊的那句話竟不由自主地浮現在腦海--天將丕變,有兆;將逢亂世,有妖孽。

  不會的,他嚴肅地看著眼前的嬌妻。是的,如此一位可愛善良的女孩,怎麼可能是妖孽。

  是巧合,剛剛的一切都是巧合,一定是剛剛他腦昏眼花了。

  「你沒有掉下來,你是做夢了。」他突兀地衝口而出,這欲蓋彌彰的說辭似乎有違他剛剛暗自下的決定。

  「是嗎?」晨星偏著頭,「那我怎麼會在這裡?我記得我應該在樹上的呀!」

  「是我把你抱下來的。」江平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

  「真的?」晨星訝然,「你是怎麼辦到的?好厲害喔!」她仰慕地看著他。

  江平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不說這些了,」口氣轉為凶厲,「你沒事爬到樹上做什麼?你不知道那樣很危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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