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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於晴 知府大人的少爺? 那幾個字在他耳邊轟轟作響,想起店老闆的話,他心裡更為焦灼,沒聽見那已經習慣的腳步聲……四周全是雜亂的足音,好像有個人被拖著走……是杜三衡嗎? 眼前儘是黑暗,根本無從揣測!知府之子拖著她走做什麼?他雙拳緊握,對著四周怒喊: 「杜畫師?」 努力側耳,只聽見幾名漢子的笑聲。 他咬牙,容不得那無力感在此刻糾纏,他再度壓抑怒氣,喊道:「知府大人之子在此嗎?」他聲若洪鐘,同時,他不理前方有何阻礙,在黑暗之中循著那雜亂的足音上前。 有人在笑,他不理是為何而笑,只往前直走。 他眼瞎,自然沒有看見杜三衡被人用力摀住嘴,一路要往小巷子拖去。 「哎啊,我就說沒看錯,果然是個女扮男裝的俏姑娘。啊,好香好香,怎麼會有這麼香的身子?脫了衣服是不是更香呢,小美人?」在她耳邊淫笑不斷,直湊著她聞著。 杜三衡用力要拉開那幾乎悶死她的巨掌,卻發現男女之差有多可怕。 雙足踢著地,瞇眼瞧見阮臥秋一臉怒氣,直往這裡走來。這個笨蛋,明明看不見,還要蹚進這渾水嗎? 「知府大人之子,請放開杜姑娘!」阮臥秋邊上前邊沉聲道:「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擄人,依萬晉律法是有罪的!」 「哼,這是你的相公嗎?可一點用處也沒有呢,小美人。」 吹在她耳邊的氣,是一股令她極為厭惡的氣味,讓她差點暈了過去。 「喲,是個瞎子呢,小美人,你配這種瞎子也真是浪費了,不如跟著小爺一塊吧。對了,你說,要讓你相公就在這大街上盲目尋人呢,還是給他一頓好打?」 阮臥秋似是抓住了聲音的源頭,不怕撞到東西,直往這裡快步走來,嘴裡說什麼,她也聽不真切,只知八成又是一些律法。她心思移轉極快,注意到他一直在側耳傾聽,她猜他是不停說話,想引起對方注意。 她半瞇著眼,快要糊掉的視線注視著阮臥秋,然後放掉全身力氣,當是被悶暈了,再趁著身後男人不察,從腰間抽出小小的雕刀,用力刺進他的手掌,其力道之重,連自己的臉頰吃痛也絕不鬆手。 男人的痛呼,讓阮臥秋頓時停步。 「賤蹄子,敢這樣傷小爺?」吃痛得放了手。 杜三衡連忙屈身鑽出,使勁劃過另一個奴僕的手臂,毫不留情。 她瞇眼,哼笑:「想動我,也得看我想不想被人動!」 「你膽敢冒犯知府大人的少爺?是不想活了嗎?」 「杜某還想快樂活它個七、八十歲,當然得好好保護自己啊。」任由長髮凌亂披肩,抿唇笑道:「若真有人讓我活不下去,好歹我也要拖個墊背,心裡才快活!」 強擄她的男人身邊走狗一擁而上,她眼明手快,一腳踢翻鋪子外的圓凳,那些漢子措手不及,摔了個大跤,她反身就跑,不料阮臥秋就在身後,撞個正著。她連忙把雕刀反手收回,這才沒傷了他,正要叫他快定,她整個身子卻被用力地抱住。 「杜三衡,你沒事嗎?」 欸,他這是在做什麼?她會胡思亂想的。 「沒事沒事,毫髮無損,不過再不走,我可就會變成被強搶的民女啦。」她不以為意地笑,不忘拉住他的手,嘴裡笑道:「靠左邊,拐巷。」一點也不驚慌。 「你先走,別管我!」 「阮爺,我很像是無情無義的人嗎?」她笑道。 他皺眉,注意到她語氣如往常般輕浮。她沒有被嚇著嗎?畢竟是個姑娘家啊。還是瞞著他?他問:「他們追上來了嗎?」 她回頭一看,瞧見那些狗仗人勢的奴僕跌倒時,撞上一名貴氣公子,那公子的身後有不少的隨身武士,多半也與官脫不了干係,便道:「狗咬狗,一嘴毛!」 拐了彎,正好看見有轎子停著。那轎夫急忙道:「爺兒、小姐,趁他們還沒瞧見,快上轎吧!」 那轎夫顯然跟大街上的人一樣,早就看見卻不敢有任何的舉動,只能趁著沒人發現,趕緊幫點小忙。 「麻煩城裡阮府。」她先讓阮臥秋進轎,再跟著入轎。 「阮爺,你沒關係吧?孤男寡女共坐一轎呢。」她笑。 「情非得已,自然沒有關係。」他移向轎窗的方向,與她之間保持距離。 「情非得已啊,若哪日有人遇難,不得不在你面前寬衣解帶,阮爺是不是也情非得已呢?」 「你沒一刻正經嗎?」他斥罵,遲疑了會兒,問:「你真沒事?」 「被人拖著走,差點暈過去。」他一提,那男人的味道就撲鼻來,她皺眉,捂了捂鼻子,偷偷往他靠去。用力吸──欸,果然還是他的味道好聞。 阮臥秋並未察覺,只咬牙道:「堂堂一名官員的兒子,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強行搶人,未免太過橫行!」飯鋪子老闆才說,一出門就遭被搶,簡直太過巧合。 「說是巧合不如說是這種事太常發生了。」杜三衡讀出他的想法,笑:「要不,就是他見了我貌美如花,不動點邪念就太對不起他自己了。」 貌美如花?虧她臉皮這麼厚,竟能如此自誇!轎子在行走,明明很平穩,她卻好像在坐船,有點搖擺不定。 「杜畫師,你真沒事?」 她原要說她安好,後來臉上疼痛到讓她無法忽略,摸上頰面,五指沾著鮮血,這才想起方才刺進那人手掌時,連帶著劃傷自己的臉。 「杜畫師?」那眉頭又皺了起來。 「臉頰受了點傷,不礙事的。」她笑,取出手巾壓住傷口。 那不就是破了相?她的長相已是不怎麼好看,再破相怎麼得了? 彷彿又讀出他的思緒,她展顏笑道: 「我又不在乎這點小破相,反正也沒天天照鏡子,不會看了礙眼。」 他未及答話,轎子顛簸了下,嬌軟的身子撲向他。他心一跳,要保持距離,卻聽她道:「阮爺,你身上的味兒真好聞。」 「又在胡言亂語!」要推開她,聽她吃痛叫一聲。五指似乎滑過她的臉頰,是碰到她的傷口了嗎? 這傷口不小啊……她怎會毫不在意? 「我這是實話。原來,男子身上的味道各有不同,方纔我被人拖著走,那男人身上就嗆鼻許多。」 他聞言,又莫名地惱怒了,也不知是在氣她氣定神閒地評論男子氣味,還是氣她竟遭人輕薄!這一次,他雙手靠放在身側,任她半躺在自己懷裡。她臉有傷,平衡不足,自然不能推開她──他如此告訴自己。 臉傷啊……方才不小心擦到她傷口的五指濡濕著,應是她的血。她必定很痛吧?若不是聽她親口說出,聽她語氣根本無法想到她受傷了。 「天底下還有王法嗎?」他低喃。 懷裡的人像抬起頭看他,歎道: 「阮爺,你已經不是官了。」 「我的確不是官了。」 杜三衡聽他語氣淡然,目不轉地注視他平靜的臉龐。從轎內照進的微弱光線裡,她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他的神色,不由自主地,她心一跳,脫口問: 「你後悔過嗎?」見他默不作聲半晌,她又問:「雙目失明,一輩子都看不見,就為了一個官字,值得嗎?」 「我的確恨極自己的眼瞎。不過,如果再來一次,知道我的眼瞎能夠救回一條人命,那麼我的確會去做。」 「即使,沒有人再惦記著你所做過的事?」她輕聲問。 他微微扯動了嘴角,淡然道:「我要人家記得做什麼?」 她一直盯著他,盯到連阮臥秋這個瞎子都能明顯感覺到她的視線充滿異樣。 轎子停了,她仍是看著他,慢吞吞地摸上了自己的唇。 「杜畫師?」他又皺眉了,連喚了幾聲,她都不理,又不像暈了。他惱道:「杜畫師,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阮爺。」她開口,唇抹笑:「我爹教我做人要自私自利點,我向來聽話,他說什麼我就做什麼,我在你眼裡,真是一個很自私自利的人吧?」 他不答,那就是默認了。 杜三衡也不以為意,展顏笑道:「你還記不記得那一夜,我倆坐在長椅上,你的嘴不小心碰到了我?」 「嗯。」他輕應一聲,不知她提起這事做什麼?忽然之間,她又靠近,正要張口,冰涼柔軟的唇瓣竟然輕輕擦過他的嘴。 他一愣。 「阮爺……」那聲音很輕浮地笑,吐氣如蘭。「那晚你碰到的,就是我的唇。」 「你……」不及說話,她又湊上來貪戀地吻上他的嘴。他心頭一跳,想將她推開,又怕碰到她的傷口,只能撇開臉,不讓她得逞。 「杜畫師,你又在玩什麼把戲?」唇在發燙,語氣卻有抹狼狽。 她舔了舔下唇,果然氣味如那夜一般,回味無窮。慢吞吞地摸著臉頰,鹹鹹的淚又掉了下來,把她的傷口弄得好疼啊。「阮爺,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方纔我眼淚掉不停了。」至今心裡還有點發疼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