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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衛小游 「小賢。」 「鄭大哥。」她迎向那喚她「小賢」的男人去。 他倆並肩雙雙走過我面前,我仔細一瞧,暗叫了聲。她不正是那位「暈梯」小姐嗎?我看著她的背影,自嘲的搖搖頭。 那男人陪她走樓梯,不知是否也知她暈梯的怪毛病。 「在公司還適應吧?」鄭大哥問她。 「嗯。」她頭垂得好低。 「那就好,否則真難以跟小君交代哩,畢竟是我帶你進來的,有什麼事,儘管來找我,你知道我辦公室在哪。」 「好,好的。」 鄭大哥在下個轉角離開了,她一臉落寞。我猜她對這男人有好感。瞧她這樣失神,準要跌跤。 果不然,不消片刻,我聽見一聲慘叫。 她跌倒了。 我只來得及攙起她。 「你總是這樣漫不經心嗎?」 「啊,你……」 「對,是我。」我察看她的傷勢。 她跌破了膝蓋,腳踝也許扭到了,淚眼潸潸,一張帶淚臉蛋好不可憐。 女人的淚令人生厭,老的小的都一樣。 還以為我的心早已麻痺,無感無覺,如今見此,怎還會有悸動的情緒表現? 她彎下腰看自己的腳。「還好,不是很嚴重……」 不嚴重?這傷起碼讓她好幾天不良於行。我冷笑。「與其催眠自己,不如趕緊就醫。」 她驚訝的抬起頭,眼睛瞪得大大的。「沒那麼嚴重吧!」 「沒那麼嚴重?你試著走走看。」 我放開扶在她後腰的手。 她試著跨出腳步。 才站穩,就疼出了另一泡眼淚。「痛……」 事實勝於雄辯。 我建議她:「也許你該告假回家。」 「我才剛進公司……」 「那又如何?」 「請假……不太好。」 我靜靜看著她。「那麼你現在想怎麼辦?」我承認我是不怎麼憐香惜玉。 「呃,我……」她低頭瞄了瞄腳傷:「我回部門,樓下應該有醫藥箱。」 「喔。」醫藥箱,她當醫藥箱萬能。 她扭著手指:「嗯,那我……我下去了。」 我雙手環胸,不打算助她一臂之力。「慢走。」 她困惑的看著我。「你、你不幫我嗎?」說得彷彿男人照顧女人是天經地義。 「你不是不嚴重?」我瞥她一眼,繞過她身邊,走回開發部。 畢竟還算不上真正冷血,回過頭,看見她還站在那裡沒動,我道:「建議你還是上醫院讓醫生檢查看看,扭傷不是那麼容易好。」 由於沒再回頭,她後來怎麼樣,我就不知道了。 直到這會兒又看到她,才記起那回事。 「拜託幫幫忙,請把磁片裡的資料救回來。」她拿著一張磁片,在資訊部裡捉著人喊救命,一臉彷徨,想必又是出了差錯。 這小女子,挺會給自己惹麻煩。 她尖聲喊叫:「什麼,救不回來!」 資訊部的同事擺擺手,表示已經盡力,愛莫能助。 她拿著一張已毀的磁片,孤伶伶地站在一群男人與電腦之中,像極了被棄養的貓,無助又可憐。 「怎麼辦,那是很重要的文件檔……」她哭喪著臉。 「硬碟裡沒有備分嗎?」有人好意點醒。 「沒有,今早電腦出了問題,一堆資料全被銷毀……」 看來這女人麻煩大了。 有人同情心頓起。「來、來,找個人去幫你看看電腦,說不定還有得救。」 她眼睛一亮。 但那好心人立刻澆她冷水:「但別抱太大希望。」 「希望救得回來,不然我就得加一個禮拜的夜班了。」 那真悲慘,可不是。 一名喚作小胖的職員隨她下樓去,我注意到她穿著拖鞋,左腳腳踝裹著傷藥,看來昨天那一場意外在她身上造成不少傷害,走起路來還一拐一拐的,令人大發同情。 十五分鐘後,小胖回來。 部門裡有人好奇地問:「有救嗎?」 小胖做了一個殺頭的手勢。大伙「啊」了一聲,瞭然地埋回電腦螢幕前繼續工作。跟科技產物混久了的人,多多少少有些麻木。 看來「暈梯」小姐在定要加一個禮拜的夜班了。同情她。 「小戈,你今天大不專心。」 我回過頭,看見資訊部主管疑惑的看著我。 「有嗎?」我與他正在討論一件案子的進度。 他大老笑了笑。「我不是瞎子。」 我甘冒大不韙指出:「但你年屆退休。」 「還不至於看不見你心思飛往它方。」 「何方?」我笑笑地。 他亦與我比詐。瞇著眼:「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在水一方?天大的笑話。我揶揄:「不知你退休後是否打算開一間作文班。」 「不,我將轉戰本公司高級顧問。」 不打算繼續閒扯,我道:「這件案子還要不要繼續討論?」 他瞥我一眼。「你心思回來,還有什麼不能繼續。」 是,我們繼續。 「小戈。」才說繼續,他又打岔。 「何事?」 「終有一天,你要爬過我這位置。」 我曰:「當然--而且不需要很久。」戈洵美不是甘心居於下位的人。 「追求情人可也有這樣的勇氣?」他眼露精光。 這人知我太深,我且迴避一避。「要看此人是否值得。」這回答,我自認十分得體。 「年輕人……」他話未說完,似也不打算說,僅是哈哈大笑。 我到很多年以後還記得此君的笑聲。 後來,這位仁兄果然退休,卻不轉任公司顧問,轉行開了一家國小作文班,自得其樂,不在話下。 同在一家公司捧人飯碗,只有兩個可能讓我們永遠不會再碰面,一是我離職,二是她離職。 我方晉陞,她方入門,離職的可能在短期內微乎其微,因公司規定新人即使是試用,至少也需做滿兩個月。 這天下著雨,我的車送去維修,一時興起,搭公司的交通車下班。 一上了車,找位子就坐,許久才發現一道緊盯著我的目光。 我微笑地轉過頭,與那道視線接觸。 好一雙含嗔帶怨的靈靈大眼! 那張紅菱小嘴吞吐著說:「你坐到了麗娟的位置。」 「什麼?」 她困窘著,艱難但不嫌麻煩地又重複了一次:「你坐的這個位置是麗娟的。」 這次我聽懂了。「我不曉得交通車的位置是固定的。」不與此女爭位,我站了起來,就站在原來座位的旁邊,一手扶著椅背。 下班人潮陸續散去。 車開了。 她口中的「麗娟」一直沒有現身。她身邊的位置也就空著。 整個車廂裡的座位都被坐滿,只剩她身邊這個「麗娟的位置」沒有人人坐。車子開動後,我瞥見她臉色有些不自然。 她不知從何處翻出了一本舊雜誌,一副很專心地在閱讀著。 我趁機打量她。她左踝上那種臭臭的藥布已經拿掉,換上一塊像是金絲膏的東西。身上的一件暗灰套裝像極了窗外烏雲的顏色,不知是衣著的關係還是怎樣?她的臉色也灰濛濛的。 車內有同事認得我。「洵美大哥,你怎麼不坐?」 如果全車的人都坐著,只有一人站立,此人難免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 「沒有我的位置啊,我平常又不坐交通車。」 然後,乘客們的注意力漸漸轉移到她身邊的空位上。 我清楚看見她的耳根微微泛紅,但我視若無睹,不動聲色。 「咦,你面前不是就有一個空位嗎?」 「啊,那是「麗娟的位置」。」 我話才出口,便有人道:「麗娟今天請假沒來上班。」 「是嗎?」 我見她的手顫抖了下,那本雜誌的書口都要叫她給捏爛了。 某位同事熱心地補充:「我跟麗娟同部門,她請了一個月的產假。」 眼前女子她唇色泛白似死人。 我俯首詢問:「那麼我可以坐下嘍?」 「當然,請坐。」這聲音聽來居然有點咬牙切齒,希望我不是招惹到一個女煞星。 我笑盈盈地在「麗娟的位置」坐下。 落坐時,我的肩碰到了她的肩,她似受驚小鹿,立刻避得我遠遠的。 一把濕傘掛在窗溝,殘存的雨水順著傘尖滑下,一滴、一滴,讓我不自覺又注意起她的腳。 原可以不搭理對方,坐到下車。 卻仍是問了這麼一句:「腳傷痊癒得如何?」 她目不轉睛,輕聲道:「不要跟我說話。」 「什麼?」我不信她果真那麼說。 抿了抿唇,她擱下掩面的雜誌,眼角帶淚。我一怔,只聽見她說:「我討厭你。」 她討厭我?! 哈,被一個女人討厭,原來是這種滋味。 我幾乎沒大笑出聲。她一見我臉色,頓時抿起嘴,捉起窗溝上掛著的傘,從我大腿上踉蹌的橫越過去。 她在一條商店街下了車,走得狼狽,交通車重新上路,把她的身影和傘一塊拋到大老遠後。 倔強! 旁人並不知我們底細,我轉過面來,看見她剛剛閒翻的那本舊雜誌掉在座椅上。 封皮上印著雜誌名,叫作「愛情的結局」,是一本小說連載刊物。 隨手翻了幾頁,便將之拋到一旁。 「結局」這字眼令人不悅。 結局出現在結束之時,結束以後,任何事還有何可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