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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衛小游 將碗筷放到廚房的水槽裡,不想就這樣隨便擱著,想起先前女兒的話,再看了眼水槽裡的碗,當下我挽起袖子動手清洗。 「辜弦,你放著我來洗就好,上班要遲到了。」意儂端著幾碟空盤進來,語中有一抹訝異。 我轉過身接過她手裡的盤子,有點愧疚地道:「沒關係,我來,不差這幾分鐘的。」 把家事推給妻子做的男人算什麼丈夫?奇怪我以前怎能讓意儂包辦家務包辦的那麼理所當然? 說什麼沒空、不會做,都是借口,不過是看有心沒有罷了。 意儂神色好奇的站在我身邊,並不阻止我洗碗只是微笑地看著我。 氣氛讓人有點窘,我飛快的洗完了碗盤,回過頭朝意依例了一個大大的微笑。意儂弓起眼,走到我面前,伸手撫著我的肩膀。「你這樣笑,好像以前的你,懷念的感覺都湧上心頭了。」 意儂的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笑凝住了。捉下她的手,我用眼神詢問。 「十幾年來我們似乎都老了。」意儂淡淡地道。可是感傷逝水年華? 「你在我心中永遠是最年輕美麗的女人。」並不需要說謊的,夫妻間偶有這樣的一種默契,可以把甜蜜到跡近肉麻的話用平常的語調講出,也不覺得有哪裡不妥。酣言蜜語,是通行在情人之間的語言。 意儂但笑不語。 我們凝望對方許久,發現歲月並未在意儂身上遺留下太多痕跡,相形於我的衰老,意儂看來比我年輕許多。 「你上班要遲了。」 「老闆遲到沒關係。」我執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印下一吻。「不過,親愛的,還是請恕我先行告退。」 「准照所請。」 意儂不失幽默的配合著我,霎時間,我突然覺得我似乎因此年輕了些。 「開車小心點。」 「嗯,回頭見。」我拿起公事包往車庫走,回頭望時,只見意儂倚在門邊,背後巨大的屋子成為背景,意儂的身影隨著我的離去漸漸地跟著模糊了。 不知怎的,這樣的意儂讓我想起窗邊那串蝶形的風鈴。 *** 這天傍晚,秋櫻哭著回來。 難得我比秋櫻早回到家中,以為她是窩在房裡等晚飯,誰知是根本還沒回家來。過了晚飯時間,還沒見到秋櫻人影,她今兒個也沒交代要晚回來,我和意儂在家裡愈等愈心急,總算坐不住想出去找人,就見到秋櫻哭哭啼啼的回來。以為出了什麼事,我和意儂都嚇了一跳。 問她,她只是哭,我也慌了手腳。 我想我這個人最大的弱點就是見不得女人的眼淚,只要她們淚缸子一泡,我就堅白旗。 不然怎麼意儂哭,我心慌……又珊哭,我無措;現在連女兒一哭,我也跟著亂了手腳,不知該怎麼樣才好。 唉,上天造物,怎偏造出這些個水做的人兒來當我的剋星? 好不容易等秋櫻覺得哭夠了,她才抽抽噎噎的在意儂懷裡講述事情的始末原來,是他們班有同學自殺了。 秋櫻今天晚歸,就是因為和其他朋友到醫院看那名自殺而急救回來的女孩。女孩的父母正在鬧離婚,推測可能是因為父母婚姻不睦的事讓女孩的心靈承受了太大的壓力,才會一時想不開。 「我真不懂,人活得好好的,有什麼事不能解決,非得用自殺這麼強烈的手段來爭取?人死了就什麼也沒了,能爭取什麼?抗議什麼?」秋櫻心中似乎滿懷著同情與不解。 十四歲的年紀,對生命有著懵懂與未知:反觀我自己,近四十的年歲了,對生命可會有超乎稚齡的體認?生命於我,何嘗不是一連串模糊的問號與驚奇,比起女兒來,我這做父親的似乎也沒長進多少。「媽,你告訴我。」秋櫻縮在她母親懷裡,一雙眼寫滿困惑。 意儂偏頭想了想,片刻後,她淡淡地道:「其實,人對生命的解釋有多種不同的看法,自殺有時或許是為了抗議或爭取什麼,但也有可能是為了逃避,人在面對壓力時所採取的處理方法是很多元的。但是,櫻子你要記住,生命是上天最寶貴的賜與,絕對不可以隨意輕賤,不管處境再怎麼困難,我們都要勇敢的面對現實的挑戰,不可以輕易的向困境低頭,山窮水盡疑無路時,莫忘了還有『柳暗花明又一村』這句話。」 呵,不愧是學文學,我們夫妻倆也只有意儂有能力扮出這一章來。 意儂的話能釋清多少藏在秋櫻那小腦袋瓜裡的問號我不清楚,但多多少少對我產生了一點啟發。 如果這話我在十幾年前就聽到,或許就不會有過那樣的想法。 是的,我會想自殺,和又珊一起。 那年,我讓又珊拿掉了我們的孩子,那時我心底仍然渴望著意儂能再為我生下一個兒子。 不是我重男輕女,而是我覺得一個女兒對我來說實在是有點少。或許是自小我的家裡人丁單薄,我希望家裡再多添一個娃娃,最好是個壯了,一男一女,恰好不過。 但是意儂一直沒有再懷孕過,有一回我問她,她說,她已經結紮了。 你絕對無法想像當時我楞在當場的情景。我的腦中一片空白,活像是腦髓被活活挖出來,填進泥土一樣。 為了這件事,我一度相當不能諒解。 婚後不會有過的冷戰,為了這件事首度在我和意儂之間蔓延開來。 我不相信意依會不清楚我喜歡小孩,結紮不是她一人的事,而她事前卻沒有與我商量過,我無法不生氣。 「只要櫻子一個孩子不好嗎?」那時的她這樣問我。 當然不好。我愛秋櫻,也愛意依,我還有許多愛想給我們未來可能有的孩子,但意儂斷絕了我的希望。 我明白地告訴了意儂我的感受,她苦惱地望著我,說:「但是我只想要櫻子一個女兒。」 「為什麼?」我差點沒對她吼。 「因為,她是我們愛的結晶,我份外珍惜。」她如此說,然後便沉默了。我實在不懂意儂的話意,秋櫻是我們愛的結晶,難道未來再有的孩子就不是嗎?當時的我,心思一團亂,也無法懂。 我們原該決裂,但是意儂的淒楚神色堵住了我的嘴。霎時間我才明白,我根本無法真正對意儂冷淡,因為冷淡她的同時也會折磨我自己。 我懷疑我愛意儂愛逾我的生命。 雖然如此,然而,孩子的夢想卻一直出現在我夢中,夜夜糾纏著我。 意儂成為我的苦,我愛之、又避之莫及。 又珊成為我的避風港,但是我和又珊之間,永遠見不得光。 那種精神上的壓力,壓得我們喘不過氣來,再加上又珊拿掉孩子後情緒一直很低落,輕生的念頭像光一樣的閃進我們的腦於裡,成了一種一觸即發的引線。生既無歡,死又何懼? 死了,就解脫了,所以我們決定要一起死。 下了決定的當晚,我帶了兩罐安眠藥到又珊的住處去,打算一人一罐,就此長睡不起…… 想就此死去的那晚,月暗星晦。 我和又珊坐在臥房的床上,安眠藥散放在我們之間。 那一顆一顆白色的小藥片,將引領我們的魂魄逃脫世俗的羈絆,自殺的魂也許上不了天堂,而我們甘願深墜地獄。 又珊的手緩緩碰觸那些藥,拿起一顆,喃喃道:「我這一生,活得不算成功,我不曉得未來還有什麼等著我去面對。親情、愛情、金錢,都若有似無的飄蕩在我週遭,常常以為觸手可及,捉回來的卻只剩下一掌心的空氣,這種落空的感覺,我害怕,」然後,她和水吞下一顆。 我看著她不顧一切的姿態。心中有不小的震撼。 一個對未來生命了無生趣的人,擁有的就是像此刻約又珊這樣的一雙碎眸嗎?那是一雙死寂的眸,不復往日的清澈,只有灰暗與混濁,是死亡的顏色。我被駭住了!輪到我服藥,捏在指間的藥片卻無比炙人,又珊困惑地看著我,失焦的眼神不知是因為藥效開始作用或是因為失去希望? 「辜弦?」 凝著手上的藥片許久,再望向橫互於我們之間的大量安眠藥,那白,幾乎將我捲進深海的漩渦中,我暈眩了。 跟著,我吞進了一顆。 又珊微笑,這回,她捉起了一大把藥往嘴裡吞。 我的意識很快模糊起來,看著又珊,腦海裡卻閃過意儂的臉,以及女兒的哭聲。小秋櫻在哭,哭得那樣驚魂。 彷彿看見了一具蓋著白布的屍首橫放在家中的客廳裡,我的妻、女,跪在屍體旁眼淚直掉。 女兒尚小,未知死的意義,只懂得嚎哭。 哭號的聲音硬是將我的意識從太虛拉回現實。 我若死了,意儂怎麼辦?秋櫻怎麼辦? 我怎能就這樣死去?不,不行的。 回過神來,又珊已吞下了不少藥,我一駭,伸手打掉她手上的藥片,抱著她往浴室裡奔去。 「吐出來、吐出來!我們不能就這樣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