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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夙雲    


  紫兒的母親跪在佛祖前,哭哭啼啼。「求神明保佑我的女兒,我失去了我的丈夫,可不能再失去我的女兒。」

  丑洋兒正在好奇,莫非紫兒姑娘出了什麼事?他撩起一邊的簾子細瞧。

  方丈與紫兒的母親在大廳裡談了好一會兒,紫兒的母親才離去。住持的神色看來頗為凝重。在他經過小門長廊時,丑洋兒故意藏匿在一角,乘機抓住了師父,想問個清楚。

  師父簡單地描述了一遍。「自見到你的那夜之後,紫兒姑娘便病倒了,看遍醫生都沒用,老夫人也因此陷入愁雲慘霧中,特別為女兒祈福。」師父若有所思地看了丑洋兒一眼。

  丑洋兒聞言很難過。「師父,一定是我害了她,我若不出去見她,她也不會被嚇得生病。」

  「這不關你的事,別太自責了。」師父看的倒是另一個層面。「可憐的還是老夫人,一會兒喪夫,現在又面臨女兒——」他歎了一聲。「以世俗的眼光看來,是件不幸的事。」

  丑洋兒好心痛,他對自己說:這是因他而引起的,他一定要去彌補這個錯,才能讓他的良心過得去。

  「師父,您知道徒兒精通一些草藥偏方,請師父轉告老夫人,徒兒試試給紫兒姑娘幾貼藥方好嗎?」丑洋兒懇求著。

  師父微微頷首。「好,救渡眾生,本來就是我們的義務。」

  說也奇怪,服用了丑洋兒的「草藥偏方」,紫兒的病情明顯地好轉了。

  三個月後,已能下床走路,雖然她還是每天唉聲歎氣。

  機靈的翠玉,為討主子歡欣,忙乘機開罵:「破棉襖啊!你惹得我們家小姐不高興,莫怪丫環把你扔出去!」說著,就要去抓那件棉襖。

  「幹嘛!」紫兒急忙抓緊了棉襖。「翠玉,那件棉襖惹你啦!你如此討厭它?」她算是明理的人,「雖然棉襖有些破舊,但起碼也是那位書記師的心意啊!既然我不領情,我也得把衣服還回去,而不是丟掉。」

  丫環趕緊附和道:「是!是!小姐,我們也該去寺廟走一趟,向方丈道謝一番。若沒有方丈的草藥,小姐的病不會那麼快痊癒。」

  紫兒點點頭道:「你去向母親說一聲吧!我們待會兒就出發。」

  紫兒到寺廟裡,除了拜佛,也不忘向住持感恩叩謝。

  「為何要謝老僧?」方丈笑著道。「我並沒有幫助施主您啊!那些草藥,全是醜洋兒親自採集、煎熬的,女施主該謝的是他。」

  「丑洋兒?」紫兒心中一驚。

  「也就是書記師。」老方丈直言不諱道。「那夜嚇著姑娘您的事,他一直銘記在心。知道女施主病重,就義不容辭想替您治療。其實,丑洋兒雖長得醜,但他的心卻是十分善良呢!」

  紫兒聽了,深受感動,突然有點怪罪自己,不該以貌取人的。

  她思索了一會兒,將拿在手中的棉襖,又塞進了布包中,若有所思地離開了。

  以紫兒這樣知書達理的女性,也明白要報恩。

  所以,她花了好幾天的時間,把破棉襖補一補,甚至一向不喜歡女紅包的她,居然也乖乖地待在閨房中,縫製出一件全新的棉襖。

  在臘冬那天,她上寺廟,想親自把她的「心意」,遞到丑洋兒手上。

  丑洋兒依然是不肯見人。但是,紫兒再三的堅持及要求。

  既然紫兒如此堅持,丑洋兒也只好告訴自己:讓她再見我一次也好,可讓她死了心。

  是嗎?也許,打從心底,他何嘗不是希望再與紫兒見一次面?哪怕只是一彈指的時間。

  因此,他不再害怕,也不再躲避。

  看那「駝子」遠遠地走過來,紫兒強迫自己冷靜,絕不要再出現落荒而逃的尷尬場面。於是杏眼圓睜,注視著丑洋兒。

  奇怪地,這一次,她仔細端詳他,她也不再覺得他醜。彷彿看見他的身上有層光輝。因為,丑洋兒的善良早已掩飾了他外表的不完美。他是這世界再好不過的人了,誰能比得上他的心地?

  一接觸到紫兒姑娘的眼睛,丑洋兒立刻把頭垂了下來。「對不起,施主,上次——」

  「不!不是你的錯,是我太大驚小怪了。」紫兒輕輕一笑道。「謝謝你的草藥,你是我的恩人。」

  「不!不敢當,是佛祖庇佑您福大命大——」丑洋兒謙卑地道。「紫兒姑娘是很有福報的人。」

  「是嗎?」紫兒看向丑洋兒,越看越順眼,因為她眼裡的是他內心的美麗世界,令她尊敬愛慕不已。

  「這送你。」她拿出兩件棉襖。「一件,我幫你補好了;另外一件,是我親手裁製出來的,喜歡嗎?」她把棉襖塞到他的手裡。

  一碰觸她的手,丑洋兒急急後退一步。

  「不!不!這東西我不能收。」他拚命搖手。

  「誰說的,聽你的話,是不能接受我的『心意』嘍!那麼我下次再病倒了,也不接受你的草藥。」紫兒慧黠地回道。

  「這——」他是想說:怎麼可以?但卻說不出口。

  「收下吧。冬天時,你會需要它的。」紫兒將棉襖硬塞到他手裡。看一眼手中的棉襖,丑洋兒抬頭與紫兒四目相視,他們看到的是彼此心中的交流。

  「施主,你能等我一會兒嗎?」他要求道。

  「叫我紫兒就好。」紫兒俏皮地眨一下眼。「當然,我可以等你的。」丑洋兒羞赧地垂首,不敢再直視這位美麗動人的姑娘,疾步離開。

  半個時辰後,他回來了,手中拿著一幅對聯:

  臥倚青山飯白雲,谷聲鳥語共晨昏,

  空庭有隙載蘭蕙,緘戶無蹊入怨恩。

  「紫兒——」直接稱謂紫兒的芳名,令丑洋兒感到好彆扭。「施主,我……沒有什麼可以相贈的,只能以筆墨與你結緣。」

  「我很喜歡,謝謝。」紫兒把絹紙捧在手掌心上。「以後,我若再來一次,你每次都可以送一首詩詞給我嗎?」

  「好。」丑洋兒保證道。「這沒問題。」

  「這太好了!」紫兒看看外頭的天色,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家了!」口氣中有些依依不捨。

  臨走之前,紫兒還不忘再叮嚀一遍:「丑洋兒,你要叫我紫兒喔!」

  當丑洋兒知道自己中計時,為時已晚。

  因為,從此以後,紫兒是每天來找他,而他,也要每天以詩詞相贈。

  他們兩人之間,沒太多的言語,唯有真情的注視。

  畢竟一個姑娘家,不能表現得太露骨。因此每次紫兒來廟裡,都會上香拜拜,然後,故意在四處繞一繞。最後才繞到膳房前,等丑洋兒把詩詞送上。

  春去秋來,時光飛逝,紫兒書房的絹紙已堆積如山,而她也快十八歲了,面臨到終身大事,因此上門來提親的人絡繹不絕。

  除了早課、勞動、唸經,丑洋兒每天最快樂的時光,莫過於紫兒的到來。

  這天,他按例待在膳房,思忖該寫些什麼詩詞贈給紫兒。不過,一直等到天黑,紫兒卻沒有出現。

  他開始有些不安,這不是紫兒平常的作風。雖然彼此沒有承諾過什麼,但是,他們的「心」早已互相允諾;永不分離!生生世世。

  但是,今天為何她沒有來?

  丑洋兒憂心極了。紫兒生病了嗎?還是,她家有何事故?還是……他胡亂地想著。

  左等右等,還是等不到佳人倩影,他有一股想衝出去找她的衝動。不過,他不敢,只要想到自己的「容顏」,他就會膽怯得不敢出門。因此他只好耐心地在膳房裡癡癡地等待、期待,直到次日天亮、天黑、天亮、天黑。

  「不好了!丑洋兒……」寺廟的師兄衝到膳房。「你父母親和兄弟姐妹……在家鄉,被一群土匪襲擊,全……死了!」

  這恍若是晴天霹靂,丑洋兒震驚地望向窗外的白雪,一時間回不過神來。

  突然,一連串辟哩啪啦的炮竹聲響起,遠處出現轎子。恭賀聲不斷。

  「恭喜老夫人!賀喜老夫人,紫兒姑娘嫁個好婆家,入主富豪官邸,做成了李夫人……」

  原來是紫兒出嫁了。

  老夫人總算了了一樁心事。紫兒嫁的正是赫赫有名的宰相之子李公子呢!老夫人謝天謝地,感謝諸仙介紹的庇蔭,故特地來寺廟還願。

  丑洋兒躲在角落裡,無法置信地注視這一切——

  李府娶媳婦是件大事,對方爽快地捐金千兩給寺廟。而這名李公子,人品極佳不說,長得更是帥氣非凡,丑洋兒和他一比,簡直是天鵝與癩蛤蟆。

  丑洋兒凝視著花轎,彷彿看到了美麗動人、風姿綽約的紫兒。

  他傷心欲絕地起身,衝進膳房中……

  沒有了親情,也沒有了愛情,從此這一生,他只能孤獨地過日。

  三天後。

  「師父,求你成全徒兒,讓徒兒出家吧!徒兒已一無所有,了無牽掛,求您答應吧!」他雙眼濡濕地懇求道。

  「丑洋兒,你看開了嗎?你看透了嗎?」師父再三質問他。

  「徒兒已一無所有,還能再看不開什麼?」丑洋兒淚仍汩汩流出。「世間變化無常,唯有『苦』字足以形容,師父!我好苦啊!求你渡我脫離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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