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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惜之    


  「算了、算了,我不問你,反正你也不懂,闃哥要我宋問你,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東西,闃哥還要忙上一陣子,才會回來。」這個女人雖然有點怪,但看久了還算耐看,至少比起外面那群一天到晚想巴住闃哥不放的女人,好上一些。

  「真的?」他心中仍掛著她!這訊息讓她好快樂。「我好餓、好餓。」

  這女人餓過幾頓,怎一聽到吃就高興成這樣?他狐疑地看她一眼。

  「你要吃什麼?」他要重新評估起,她和房外那群女人的差別。

  「都可以。」只要他「交代」的,她統統要。

  「好吧!」小新訥訥地走出門外,一路上嘴裡的嘟嚷聲沒停過。

  十分鐘後,一份簡餐出現在她面前,她秀秀氣氣地舀起飯菜,一口一口吞,味道不頂好,可這是他的……關心呀!

  這種吃飯速度叫作好餓好餓?虧他還好心,幫她裝來這一大盤,看來剩下來那些,又讓後街那群野狗賺到了,富家女不懂人間疾苦啦。

  果不其然,吃不到四分之一,她擦擦嘴巴說:「我吃得好飽,謝謝你。」

  「哦!不吃了?」他想端起盤子,收拾收拾,卻讓樂樂止下。

  「別收走。」那是他的「在乎」啊,就算只是微不足道的在乎,可她滿心珍惜。不吃,留著,看在眼裡淨是幸福,沒想過看一盤食物,會看出幸福感。

  「你還要再吃?」

  「嗯!請你留下好嗎?」這盤飯菜擺在面前,她就能溫習起他的「在乎」。

  「好,隨你,我要出去工作了。」女人,麻煩動物。

  「好,謝謝你,小新弟弟。」樂樂揮揮手。

  簡簡單單一個動作,他看到她的感激。甩甩頭、扭扭脖子,和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在一起久了,連自己也變得莫名其妙起來。

  門關上,又是一室靜默。

  她伸個懶腰,拿起樂譜,手指在桌面上彈奏起來,腦海中浮現詼諧曲的音律,一遍一遍……

  鍾闃進門時,看見樂樂側頭熟睡,膝上的樂譜散落一地,她臉上還漾著甜甜笑容。她——很漂亮的一個女孩子。

  桌上那盤簡餐已經涼過大半,吃那麼少,難怪會瘦成那樣,女人,豐腴些的好。他沒多想,拿起筷子著口就食,幾著落下,盤底見空。

  揉揉發酸的脖子,剛和乾爹談完大陸新設酒樓的事情,就想起辦公室裡還有一個小麻煩,沒想到—入門,小麻煩睡熟,成了睡美人。

  樂樂,小新是這樣喊她的吧!她的穿著打扮、她的高雅氣質,在在都顯示出,她是個出生良好的女孩子,這樣的女孩怎會流連在歡場門口?

  不關他的事,他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過了今天,不會再有交集。

  伸手推推她,鍾闃將她自夢中喚醒。

  眨眨眼睛,她看見了,微微一笑。「你回來了?我等你好久,久得管不住瞌睡蟲。」這話似在埋怨,但她的神情中找不到生氣。

  「起來,我送你回去。」他不多話,冷冷看她。

  但她不害怕,專注回視。

  「嗯。」她站起身,收拾桌上的樂譜,目光接觸到已經空了的碗盤……那,是他吃掉的嗎?抬頭,她在他嘴角搜尋油漬。

  「快一點。」他面無表情,領頭往外走去。

  追著他的腳步,沒有遲疑、沒有猶豫,她快步跟進。

  決定了,不管明天、後天、明年、後年……她都會這個樣子,一步一步緊跟在他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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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他的辦公室,行經酒店歡場,幾個妖嬈女子圍上來,貼住鍾闃身體。

  「闃哥,你最近在忙些什麼?好久都不來找莉莉,害人家想死你了。」一個名叫莉莉的女孩子,端起一杯酒紅液體靠上他,低胸禮服掩不住胸前春色,她執意勾引他的慾念。

  嘈雜的音樂聲,擁擠的人潮,讓樂樂非常不適應,忽地,—個滿身香水味的女人湊過來,擠開樂樂,投給她一個非善意的眼神。

  「是啊、是啊,我們這些姐妹淘都想死你啦,尤其是莉莉姐,茶不思飯不想,看得我們都心疼極了。」

  他嘴角扯扯,勉強湊出一個名之為笑的表情,左右手各擁一人,走向門前。「等我處理完事情,再打手機給你們。」

  「我等你。」眼神一勾,手一傾,莉莉示威般地把整杯酒灑上樂樂的裙擺。

  樂樂一怔,退開一步,懊惱地看看自己的裙子,隨即搖頭,心想算了,不過是不小心。她不小心闖進她的「地盤」,不小心跟隨她的男人。看他們親暱的動作,她心有些些澀味。

  跟著他走向停車場,他開車門坐上駕駛座位,這期間他們沒交談過半句話,直到她坐上前座,他才看到她身上染過一大片酒紅。

  「我不小心撞上的。」她急急解釋,不想讓事情擴大。

  他沒回答,莉莉這種小伎倆,還欺不了他的眼,只不過,他不想再對她多施關注,今天的他已經大大反常,反常得連酒店裡的女人都清楚到去整樂樂。

  車行往前,安靜的空間反應出她的侷促。偏過頭,她凝視他的側面,每個視線相觸,總會惹得她一陣心驚,她已經把他的容貌植人心問,再除不去。

  「你很不喜歡笑?」她試著開口問。

  「沒有值得笑的事。」淡淡回過話,做出禮貌性交代。

  「你的生活很忙碌、很辛苦嗎?」這次他沒回答,她鼓起勇氣,繼續說:「其實,偶爾停下來,看看雲、聽聽音樂、聞聞花香,你會發現,生命是挺有意思的。」

  「意思?」他嗤笑一聲,單純幼稚的大學生。

  「那年,為了一次鋼琴比賽,我卯足勁,一天坐在鋼琴前面十六個小時,一首曲子反反覆覆練過上千次,卻總是達不到母親的要求。我印象好深刻,那個冬天好冷,手指敲在鍵盤上,一聲一聲,彷彿在下個敲擊時,它們就要碎掉了。」抬起手,她看看自己的十指。

  「我的每根指尖都是瘀血,一碰就痛得齜牙咧嘴,本想扎上紗布,可是紮了紗布,觸鍵時掌握不到適當力道,反而彈得更差了。」

  紅燈,停下車,他轉過眼,看著她沉浸在回憶中的表情,心裡浮上一層朦朧憐惜。

  「我耳朵裡,不斷響起老師和父母的話,他們說,這次比賽,全台灣的好手都會齊聚—堂,到時,遠從美國來的音樂學院教授,將從我們這些人中,挑選值得栽培的人才,若能在這次脫穎而出,就等於往國際舞台跨出一大步。我的心緊繃,一次次彈著,耳朵裡聽不見曲子樂聲,只聽到爸媽和老師的叮嚀聲。」

  咬住食指,她的心又蕩到多年前。

  他專注凝聽,她恬淡的臉上,已經看不到過往的傷痕,但他仍然為她心疼。

  「比賽結果出爐,我果真失敗,在記者眼中,我看到了同情,畢竟我有一對傑出優秀的音樂家父母,大家都看好我的,誰想得到……」她深吸口氣,又繼續下文。

  「爸媽沒有半句責備,但是我看到他們的惋惜,在現場,我沒有哭,我為得到第一名的男孩拍手鼓掌,他們都說我好風度,誰知道,那個時候,我真的很想死,很想挖個深洞把自己埋起來。

  一回家,我抱著琴譜爬上頂樓,親手把譜一頁頁撕碎,手一揚,把碎片撒向空中。我告訴自己,我沒有天分、我不是當音樂人的料,我甚至懷疑起,自己不是父母親生的孩子,否則優秀如他們,怎會有我這種平庸孩子?攀上陽台,幾次想縱身一跳,總想著生命結束了,失敗、恥辱、難堪,就會統統消失……」

  咬住下唇,她並沒有真正哭出來,但是,他看見她深吸著氣,努力壓縮那段「曾經」。

  痛……還在嗎?

  鍾闃再無法漠視她的傷心,無法偽裝無動於衷,他停下車,攬住她小小的肩膀,把她的頭靠向自己胸前,安慰她生命中他來不及參與的過往。鍾闃從口袋掏出一顆糖果遞給她。

  「那時,要是有個人給我一顆糖,也許我就會打消自殺念頭。」樂樂把糖握在掌心、貼在臉側。這是他給的,她視若珍寶。

  「後來呢?」臉頰貼上她的長髮,嗅聞著她的體香,鍾闃追問。

  「後來我仰起頭,看到風吹著雲跑,沒有既定目標、沒有固定軌跡,它們追逐單純的快樂。捂起耳朵,我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聽到血液在血管中流動,那聲音比起任何一個樂章,都要來得扣人心弦。

  突然間,我想起我自己就是最美麗的樂章,我不好好珍惜自己,卻汲汲追尋其他,是不是太蠢?然後,我下樓,打開琴蓋,用另一番心情彈奏出比賽曲子。

  信不信,我母親說,她從來沒聽過,有人可以把那首曲子詮釋得那麼動人,連她自己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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