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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惜之    


  「真諷刺。」

  「可不是,魏文侯想當眾人口中的仁君,卻沒勇氣當大家心中真正的仁君。所以,當官是要有點技巧的,伴君如伴虎,你對你的國君要事事小心。」

  「我的國君?看來你對當今皇上相當有意見。」

  「可不是。」前有貪官吳知才,後有亂點鴛鴦譜,她很難對他心服。

  「這些話……」

  「不能隨隨便便對別人說。」她接下他的話。

  「你的項上人頭我很珍惜,不要隨意扔棄。」他揉揉她的頭髮。

  「你珍惜我?」她挑眉問。

  「是的。」他正面回答。

  夠了,繼他說「喜歡」之後,他又說起「珍惜」,愛不愛似乎不再那麼重要。青兒靠上他,瞇起眼睛……想像他的珍惜。

  ☆   ☆  ☆

  花了兩個時辰工夫,青兒將玉歆格格的東西收拾妥當。

  明珠格格說起玉歆格格的憎惡口吻,猶在耳際,她不希望將軍和格格新婚期間就為這事爭鬧,畢竟,要找到將軍願敞胸接納的女人不容易。

  玉歆閣是她一手佈置起,本該由她整理善後,這是她能為將軍做的最後一件事。

  打開她帶來的畫卷,上頭畫的是自己,修竹、黃菊、畫眉,曾經,她盼著與他相攜及田家,盼著與他長歌吟松風,曲盡河星稀。唉……皆是虛話。

  突地,幾聲咳嗽,接著越咳越緊,青兒扶桌子緩緩坐下,拍拍胸口,拿開帕子,又是血絲。頭昏得厲害,她倒來開水,水尚未入口,暄燁打開房門走入。

  「你回來了,我有東西要給你。」說著,她提起精神,將桌上的畫像送到他手中。

  他淡淡看一眼,她這是做什麼?非要逼他承認他愛她?非要在他心中和玉歆相較長短?非要讓全世界都知道,他對玉歆的愛情變質?

  隱忍著強烈怒火,暄燁冷聲問:「你把玉歆的東西拿去哪裡?」

  「你已經要大婚了,再緬懷舊物,對明珠格格不公平。」她壯起膽子說話。

  「我不用你來教我公不公平!」喧燁大火,拿起畫軸,幾個撕扯用力往地上拋去。

  卷軸撞上桌子,將剛剛青兒要喝的水杯推翻,水順著桌巾一滴滴落在毀損的圖畫上。

  青兒搶救不及,眼睜睜看著畫像覆上茶水,顏色一片片被暈開,她的視線也逐地模糊……

  輕易地,他毀去她的心血……

  「說話!我問你,玉歆的東西你拿去哪裡?」

  她沒聽清楚暄燁的問話,只是望著地上畫像喃喃自語:「毀了……全毀了……」

  「你說什麼?」他衝過來,不假思索大掌一揮,打腫她半邊臉頰。「誰准你擅自作主?誰准你把玉歆的東西毀掉?」

  他的嘴巴在她眼前張張闔闔,說些什麼話,她一句都沒聽進去,只看見他的憤懣、看見他暴張的青筋,搖搖頭,搖落一顆顆碎心珍珠,淚水在紅腫的臉頰上顯得刺目。

  茫茫渺渺,她看不懂他的憤怒……只隱約知道她做錯事……

  「該死的賤婢,你憑什麼認為自己有資格動這間房子?」他狂怒,握住她的肩膀一遍遍搖晃,想搖出她僅存意識。

  「你說喜歡我……還說珍惜我……」這句是假話,或者是她記錯,也許他從沒說過這句,是她的幻想假造出事實。

  「你拿這些話來抬高自己的身價?孟予青,你別傻了,那些是謊言,聽到沒有,那些是普天下男人對女人求歡時,都會說的謊言!」他狂吼,不曉得自己在說些什麼,一心只想傷害她來弭平自己失去的痛楚。

  嘶吼聲震碎了她的心,原來……只是謊言……她怎麼就當了真妮?好呆、好蠢,人人都說她聰明伶利,哪裡知道她竟是笨的。

  他是為求歡啊!也許他對無數女人都說喜歡、都說珍惜……她居然認真了,居然以為自己真在他心間佔上一席……笨得透徹……

  「該死的女人,你不知道我為了收集那些東西,費了多少心力,你竟敢把它們全毀掉,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忘記玉歆是怎麼待你的嗎?沒有她,你這條命早早沒了,你竟恩將仇報!」

  「我沒有,我只是送你一張畫像。」總想,離了他,有朝一日他想起她了,能睹畫思念。

  「你想取代玉歆的地位?」他冷聲靠近,青兒倏地閉起眼睛,以為巴掌又將落下,她的顫慄看進他眼裡,抬高的手再打不下去。

  「我沒有!」只是想送他一張畫,竟就犯下滔天大禍?

  「你有,不然你不會毀去她的所有,單單留下你自己的畫像!你要我忘記她、你要順理成章替代她!」他聲聲指控,步步逼近,恨不得一掌毀去她。

  「有可能嗎?不可能吧!你愛了她一輩子,對我,連喜歡都是虛心謊言,我怎能夠取代……」她笑了,笑得淒楚迷離,濃愁掛上眉心,串串淚水忘記爹爹的叮嚀,硬是滑下衣襟。

  「沒錯,不可能!你連當她的影子都不配!」

  影子?突然間,他發現她不只是影子;突然間,他發覺她早在自己心中鮮明。

  那日,她問的問題——如果青兒長得不像格格,您還會喜歡我嗎?

  答案跳了出來,是的,他喜歡她,不管她像不像玉歆。

  這個認知讓罪惡感倏地膨脹,他背棄玉歆了嗎?他說過心中永遠只有玉歆一人,那年玉歆提議收青兒入房,他一口就否決,才兩年不到,他居然就讓青兒走入心中?他的愛情竟然不能接受考驗?!

  雙眼怒張,他用憤怒取代罪惡,抓起桌布,用力一掃,震怒地將桌上杯壺橫在地板。

  看來她真惹火他了!青兒搖頭,她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居然惹得向來冷靜自持的將軍大怒?

  「是啊!充其量我只能在床上滿足你的慾望,怎能在你心中取代格格?取代?不過是另一個謊話。」她用話一刀一刀刨開自己的心,挖出鮮血淋漓。

  「很好,你總算弄清自己的身份價情,告訴我,被你毀去的舊物在哪裡?」

  毀去?青兒弄明白了,原來他誤會她毀去他的心愛舊物。格格是他的心愛,那麼她呢?心恨?

  青兒沒說話,兀自低頭沉溺在自傷中……她的價值——是零!她的身份——是賤!她還在堅持留著、存著、想賴到最後一刻……

  表錯情很可笑、弄錯心意更可笑,可惜她連笑的力氣都沒有……

  暄燁等不及她心傷,衝上前一手捏住青兒脖子,手指一節一節收緊,空氣在胸間變得稀薄,青兒原本蒼白的臉色變得通紅。

  「說話,玉歆的東西呢?」怒吼聲過,他的手又往裡縮緊。

  青兒沒有反抗、沒有掙扎,睜眼看他,眼底是清澈而無辜。輕搖頭,她不要死在他手中,不要他為一時憤慨懊悔終生,雖然他並不愛她,雖然他的喜歡只是謊言。

  兩雙眼睛對峙著,暄燁看著她,儘管他殘暴粗魯,儘管他欲置她死地,他仍然在她眼裡看見溫柔。

  手鬆開了,他無法對她殘忍,背過身,暄燁恨起自己!

  桎梏解脫,青兒猛地嗆咳,須臾,咳嗽漸歇,她握起染血掌心,悄悄收到身後拭淨。

  「你誤會我了,我沒毀去格格的舊物,我口中的『毀了』,是你……你毀去我的畫像,不過,無所謂,那並不重要。」她都是個不重要的人物了,她的畫像怎會重要?

  她的話惹出暄燁心中一陣痙攣,她的無所謂又讓他的罪惡感狂熾。

  猛回身,他見青兒費力自床底下拖出木箱。暄燁側身奔來,幫青兒把東西搬出,打開蓋子,所有東西都收拾得妥妥貼貼。

  「我只是想,別讓明珠格格誤會了。我希望你們的婚姻能平安順利、無波無折……」青兒的口吻裡沒有高低起伏,只是簡單地表達自己的意思。

  「青兒……」他輕聲喚。

  他後悔了?青兒一哂。「沒關係,是誤會,弄錯了,沒關係的。」只不過這個誤會讓她看清楚自己,她……並不重要……

  「要不要我把它們放回去原處?」

  「不用,收就收了。」

  「好。」蓋起箱籠,青兒把東西再次放回床下。不說話了,這時候,開口皆成尷尬。

  「將軍,福貝勒來訪。」康平在外面敲叩房門。

  他看一眼青兒,無語,甩袖離去。

  青兒走到桌前,緩慢蹲下身子,修竹折、黃菊殘、畫眉傷、彈琴美人兒量開端麗容顏。

  抓起殘卷,抱在懷中,青兒喃喃說服自己:「沒關係,你不重要……你並不重要……」

  ☆  ☆  ☆

  是假的?怎麼會是假的?

  經過兩天的尋訪後,承康、承泰陪著暄燁揭開明珠的謊言,一場大婚喜慶鬧出個不愉快結局,三人上了御書房,求皇上收回賜婚旨意。

  一個皇上、一個皇太后,他們費盡唇舌,最後還是在暄燁的辭官恐嚇下,皇上讓步。

  走出皇宮,三個忙過幾天的大男人找家酒館坐下。

  「我早就說那個明珠格格根本是在作戲,你就偏偏不信我,這回要不是『老大』讓步,我看你要怎麼收拾殘局。」承泰一入坐,忙不迭數落暄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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