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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葉小嵐    


  嘮叨她記性不好。真是。

  到了後院陽台,出聲之前,池瑛探頭看看棋盤。

  池爸爸正在衝鋒殺陣哩,鹿死誰手,就看這一著了。

  她屏息,不敢在這緊要關頭打擾他。

  一番深思熟慮後,池爸爸捻起紅馬。

  「抽車!」

  池瑛暗暗呻吟:吱喲,怎麼走這一著呢?

  果然,黑馬自動移了輕快的一步。無聲但有力的將了池爸爸的帥。

  池爸爸右掌往大腿用力一拍,指著他的無形對手。「就知道,每次把黑棋讓給你,我穩吃敗仗。不過呢,哼,我雖敗猶榮。我有色盲,紅色是我的致命傷,你勝之不武。」

  池瑛抿抿嘴,以免笑出聲。

  「再一局?再一局就再一局。Who怕Who?」

  池爸爸大手一揮,所有棋子一一自動定位。

  池瑛歎一口氣。

  「爸,你當心遲早被祖安看見;…」她瞪大眼睛。「他已經看見了,是不是?」

  「別吵,別吵,生死一戰。」

  「怪不得他說……爸!我們大家說好讓祖安做個正常小孩,用一般方式養育他長大嘛。他幾時看見的?」

  「嘖,他進來我就看見了,我開的門。吃你的老兵。」

  「什麼,你還開門讓他進來?」

  「呀呀呀呀!丫頭,你看你,吵吵吵,人家炮打過來,我都沒看見。」

  為防祖安這時候回來,池瑛索性坐到父親對面,和他對奕。

  「爸,祖安幾時看見你一個人下兩個人的棋的?」

  「兩個?三個我照下不誤。當心啦,宰你一匹馬,嘻嘻嘻,看你往哪跑。」

  「抽車,將軍。爸,我在問你,怎麼會讓他看見呀?」

  「想將我的軍?早得很哪。走象,反將。」

  「很好,你贏了。他看見了幾次?」

  「輸贏用說的嗎?亂七八糟。他小時候見過一次,現在樣子變了。重來重來。」

  池爸爸抬手,池瑛趕忙趴在棋盤上。

  「別下了,爸,媽叫你去吃飯。什麼東西樣子變了?」

  「不是東西,是人。不分勝負不吃飯。你要陪我下嗎?」

  「我可以陪你下一盤,但是你要先告訴我你讓祖安看了幾次。你說誰樣子變了?」

  「祖安樣子變了嗎?」池爸爸茫然,「不會吧,今天早上我還看到他。」

  「爸!」

  「哇,這麼大聲做什麼?我耳聰目明的,你當我是聾老頭啊?」

  池瑛深吸一口氣,從頭來過。

  「爸,你說你開門讓他進來?」

  「對啊,你媽在洗衣服嘛。他去洗澡,她去買菜,我下棋的時間到了。你下不下?不下,去玩去。」

  「洗澡?」池瑛一怔。「你是說樓上浴室裡那個人?」

  「樓上有人?誰?」

  「我怎麼知道?我剛才以為是小偷,可是———」

  「小偷!」池爸爸跳起來,摩拳擦掌。「好大的熊膽!有小偷你怎麼不早說?該說的不說,吵我下棋。」

  池瑛拉住他。「不是啦,媽好像認識他,她還拿毛巾給他。」

  「你媽拿毛巾給小偷?那他大概不是壞小偷。」池爸爸又坐回去。「下棋,下棋。」

  池瑛轉動眼珠。

  算了,她爸爸本來就弱聽,當他一心在棋盤上,雷打在他耳邊他也聽不見。

  她回到屋內,站在樓梯口,納悶樓上的男人究竟是誰。

  「在這發什麼怔?你爸呢?」

  池瑛轉身。

  「尚未分勝負。媽,那個人……」她手指著樓上。

  「我忘了買芹菜和蔥。」

  「一定要用嗎?」

  「沒有蔥,叫什麼蔥油雞?」

  蔥油雞也有啊,樓上那人是何方貴客?

  「好吧,我去買。要多少?」

  「我去我去,你不知道蔥和芹菜長什麼樣。」

  池瑛啼笑皆非。

  池媽媽在屋內打轉。「媽,你找什麼?」

  「錢包。錢包不見了。我明明……」

  「在你手上哪。」

  「咦,」池媽媽舉起手。「也不吭一聲,害我找了半天。」

  池瑛搖搖頭,對那位不知名的陌生客更好奇了。

  池媽媽也許十分隨興之所至,但她是亂中自有她的井井秩序。池瑛不曾見她以今天這麼……興奮。

  猶豫半晌,她輕輕走上樓。

  他應該從浴室裡出來了吧?

  這屋子本來是平房,池韋要結婚時,加蓋了一層,祖安出生前,又在二樓上面蓋了個閣樓。

  池瑛至今不能諒解她哥哥、嫂嫂,兩人竟鬧到分別離家出走,留下未滿月的小兒子,誰也沒有回來看過他。

  閣樓後來成了儲物間,大部分是祖安四歲以後就不再一顧的玩具。

  池瑛覺得因為沒有父母,祖安因此心靈比其它孩子早熟。

  她和父母都給了祖安他們所有的愛,但她知道,那永遠不夠。

  她兄嫂以前的臥室,自他們離家後,便一直空著。祖安的房間就在隔壁,池瑛的在他對面。

  這位貴客,要睡哪?

  總不會是她兄嫂的房間吧?

  裡面沒有人,但是,閣樓上的箱箱籠籠都堆到這裡來了。

  媽媽把他安置在閣樓?不會吧。

  池瑛走上去。

  閣樓的門開著,她伸頭進去。

  噢,老天!

  原木地板光可鑒人,一張嶄新的四柱床,新床頭幾,幾上一盞陶瓷座抬燈,窗邊一張籐椅,窗上的竹簾也是新的,椅上有個可愛的軟墊,牆壁則掛了幾件印染布。

  天花板,池瑛眼睛張得又大又圓,掛著好幾個紙繪燈罩,高高低低,有方有圓。

  「搞什麼?再放幾張桌子、椅子、泡上一壺茶,這裡可以當茶藝館了。」她喃喃。

  不管這位貴客今天幾時到的,這麼短的時間內,一個「人」絕不可能以人力做出這麼多事。

  「哦,媽,你也破戒犯規。」她呻吟。

  人呢?

  她走進去,看到床腳放著一個舊皮箱。

  她剛才看見的明明是張年輕男人的臉,怎麼提的是老爺爺年代用的皮箱?

  池瑛正好對古老的東西有份偏愛。她蹲下來仔細看那個皮箱。四角和邊緣都磨損了,皮質仍然堅固得很,被了色,光彩未褪。

  古董吧。看皮上的光澤,它從未失寵過。

  愛屋及烏,她不禁對這位貴客產生一絲好感。

  「啊。。。。。」

  這聲驚喊,嚇得池瑛跳起來,也「啊」地喊了一聲。

  他不知從哪冒了出來,站在床邊,手足無措地看著她。

  他的上身仍是光裸的,下半身穿了條深色長褲。他一手抓著褲腰,一手抓著毛巾。

  她得說他的骨架真是不賴。寬眉、結實的胸膛、窄腰,整個身材修長得十分勻稱完美。

  「你幹什麼?想嚇死人啊!」她先發制人。

  他臉孔通紅。「我……我……對不起,我……」

  「你躲在床底下做什麼?」

  「我……不是……我在……找東……西。」

  「什麼東西?找到沒有?」

  「沒……沒有。我沒有聽……聽到你……進來。」

  「是沒聽到我進來,還是投找到你要找的東西?」

  「都……沒有。」

  「我看沒有人嘛,就進來了。而且門開著。你掉了什麼?」

  「扣……」

  他這時忽然看到自已光著上身,連忙舉起抓著褲腰的手護在胸前,然後發覺做錯了,又換拿著手巾的手去遮,結果是錯亂間讓他的褲子滑了下去,露出他的紫色內褲。

  池瑛本來應該背轉身,可是,紫色內褲?她太驚訝了,而且他扭扭捏捏把兩條腿向內彎,弓著身子,左右兩手挪來換去,不曉得該用哪一隻覆掩下身,哪一隻適蓋上身,那模拐實在有趣。

  謂為奇觀哪。

  「遮遮掩掩什麼呀?」她好笑地說,「把褲子拉起來就是了嘛。」

  他蹲了下去,臉孔充血似的。「請你轉……轉……轉……」

  池瑛原地轉一圈。

  「轉啦。」她逗他。「是轉……轉過……」唉,竟有如此害羞的男人。

  她轉過身。

  「你幹嘛像個大姑娘似的?又不是全身一絲不掛。」

  他沒作聲。

  「我可以轉過來了嗎?」

  「等……等一下。我穿……穿衣服。」

  一陣窸窸窣窣之後,他說:「好……好了。謝……謝……你。」

  池瑛慢慢轉回來面向他。

  他穿上了一件襯衫,但一手仍提著褲腰。

  「你的褲子怎麼了」

  「扣……扣子掉……掉了。」

  「哦,你剛剛趴在地上找扣子?」

  他點點頭。

  「我幫你找。」結果它就在她腳邊。

  「謝……謝。可……可不可……以借……針?」

  「你貴姓?」

  「啊?」

  這位貴客怎麼有點傻瓜似的。

  「我怎麼稱呼你?」

  「哦。」他靦腆地笑笑。「尋歡。」

  池瑛眨眨眼。

  「什麼?」

  「尋歡。李尋歡。」

  「李尋歡?小李飛刀李尋歡?」

  他羞澀地笑笑。

  「我不……不……會……飛……飛……刀。」

  「哦,那真可惜。你爸爸還是你媽媽是武俠小說迷,給你取這個名字。

  「我……不知……道。」

  「要不要我幫你把扣子縫上?」

  「不不不不,我可……可以自……自己縫。」

  「真的?那我去拿針線給你。」

  「謝……謝。」

  池瑛走到門邊,回頭對他嫣然一笑。

  「除了針線,還需要別的嗎?」

  「不要,……謝……謝。」

  池瑛微笑著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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