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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葉小嵐 「嗨!」他說。 「你——你怎麼會到這裡來的?」她的本意是責問,結果卻成了囁嚅。他出現得太突然了,突然得使她完全沒有時間反映。 「來找你呀。」允寬微笑。 「但——但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唔,這完全是運氣,我只是來這裡試試看而已。如果找不到你,我就會到你住的旅館去等你了。」 「我住旅館?」 「那並不難找,對不對?只要按著電話簿—個個打電話去恆春的每一家旅館問就成了。」 於嵐驚愕地看著他,突然明白他為了找尋自己,花費了多少精力,絕不止是像他現在所說的這樣輕描淡寫而已。她突然一陣心亂,將眼睛自他臉上調開。 「你就這樣突然跑到恆春來,把自己的工作扔下嗎?」她冷淡地說,刻意挑選不涉情感的話題。 允寬深思地看她。 「事實上,我主要的工作都已經做得差不多了,細節部分並不需要我自己動手。」他慢慢地說,注意到於嵐的身子輕微地抖了—下。 「那就是說,你又要回德國去了?」她淡漠地問,眼睛望向遙遠的太平洋。想到他即將離開,她的心靈彷彿突然開了一個空洞。但這不是你早就知道的事麼,知道他早晚會離開的,既然要離開,當然是愈早愈好。於嵐又覺喉中梗得好痛,她背向允寬,等待他說出「是啊,我就要回德國去了」的回答。 但她身後一點聲音都沒有。 於嵐終於按捺不住地回過身來,正遇上允寬專注深思的眸子。她忙又將臉轉向海岸,但允寬溫和地拉住了她,將她整個人轉向自己。 「我可能回德國,也可能不再回去,」他說,仍用那種專注的、沉思的眸子看著她,「回不回去,都要看你了,小霧。」 於嵐心臟一緊,不自覺地咬緊了下唇。 「別開玩笑了,允寬,你回不回爾國去,和我有什麼相干?」 允寬歎息一聲,伸手抬起她的臉。 「我愛你,小霧,」他堅定地說,「那天晚上,我已經把自己的感情表明得很潔楚了,所以請你不要再假裝不明白我在說些什麼,那沒有意義的。」 於嵐身子一震,倔強地將臉別開。 「就算如此,你回不回德國,也仍然和我毫不相干。」 一抹憐惜的神色,自允寬眼底浮泛開來。他痛惜的、憐愛的、抱歉的眼神,使於嵐連心臟都顫抖了。在那樣的眼神之下,她的淡漠和憤怒都完全無法凝聚。她無助的握緊了拳頭,而允寬柔和低沉的聲音,在她耳旁沉沉響起。 「你知道自己說的不是實話,小霧。我愛你,我是當真的,你不信任我,那是我活該,是我自己摧毀了你曾經付出的信任,以及愛情,而今再回頭來重新彌補,自然是事倍功半了。 但是,小霧,即使是當年,我也知道自己是真真實實的在戀愛,而不是年少輕狂的遊戲更別說是八年後的現在! 他深深吸了口氣,直直地望入於嵐的眸子。 「我愛你,我愛你!這一次,我絕不會再因為任何外在的理由改變自己的決定。我會讓你重新信任我、接納我。我將盡我一切的力量來做到這些,證明我自己值得你所有的信任。 所以不要拒絕我,不要逃避我,給我們彼此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事實上,你就算說『不』也沒有用,因為我不會接受!」 「不!」 於嵐驚喊,本能地退後了一步,淚水不受控制地衝入她的眸子。 「你怎敢對我說這種話!趙允寬,你不明白嗎?我們之間早就結束了,過去了,死亡了!你幾曾見過世上有重開的花,倒流的水?你又憑什麼以為我是路旁的石塊,由得高興扔下就扔下,高興抬起就拾起?不,我是人,是有情感有理性,有意志的女人,而我說的每一句記都是當真的!我不信任你,趙允寬,我不會讓你再介入我的生命,干擾我的生活!走,回台北去,回德國去!你自己選擇的生活中去!要再來打擾我!」 「但我選擇的生活是和你在一起,」允寬堅決地說,「我說的每一句話也是當真的!小霧,不要逃避我,也不要逃避你自己。不要以為口頭的否認就可以抹煞你所受過的傷害,以及曾經存在且一直存在的感情!承認它們,面對它們,發洩出來吧,小霧,你已經壓抑得太久了!發洩出來之後,你才能面對我們之間所有的可能與未來。」 允寬緊咬著唇,眼中露出痛苦之色,他知道自己接下去要說的話很傷人,但若不說出,不將她心上的關防闖破,她的痛苦不會宣洩出來,而創傷的濃血若不流出,那傷口就永遠不會真正的癒合。 「你不信任我,是因為你不信任你自己,對不對?你不相信你真能令我愛上你,你不相信你真有力量叫我留在你身邊,你不相信你有能力掌握我們之間的關係,你不相信——」 「住口!住口!不要再說了!」於嵐尖叫,驚恐地掩住自己的耳朵,一步一步地往後退。夕陽欲落的黃昏海岸上,她纖瘦的身子在風中不住搖顫,她蒼白的臉色如巖壁上打碎的浪花,她的呼吸急促,聲音破碎,「你這個自以為是、自傲自大、自作聰明的自大狂!你竟敢以為——竟敢以為……」 羞辱和痛苦堵塞了她的的喉嚨,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哽咽一聲,驀然掉轉身子,盲目地沿著海岸向前奔去。她所有的意志和思想都只集中在一點上,她要逃開,逃離這個刺穿她靈魂和意識的男人,逃離池銳利如刀的心眼和言詞,逃離他所指出的——也許一直不為自己承認,但確實存在於她心底的事實。那種傷處與弱點的淬然暴露,使她被突然破閘而出的巨大痛苦全然淹沒。 她盲目地奔跑,眼前全是光影模糊的淚光。究竟能跑到什麼地方去呢?如此的天茫茫……於嵐腳下一個踉蹌,因為絆到窪處而傾跌,她整個人向前撲了出去。 就在此時,她腰間一緊,允寬自她身後撲了過來,將她抱住。奔跑與傾跌的衝力將兩人繼續往前拉扯,允寬硬生土地一閃腰,將自己墊入於嵐身子底—卜,重重地撞跌在海灘上,慣性作用將他們兩人連帶得又滾了一圈。 於嵐掙扎著爬起身來,因這樣的撞擊而頭暈眼花,幾絲長髮散亂地自她額前披下。她半蹲半跪地撐起身子,才發現自己的手肘還撐在允寬胸膛上,他正用手肘支持自己,從岩塊上支起上半身來。這一撞實在撞得不輕,幸虧是在冬天,衣服穿得夠厚,但只怕也撞出好幾處淤血來了。允寬抬起手來,輕輕撥開於嵐臉上的長髮,笑道:「你還好吧?」 於嵐默默地看著他,因為喘息未定,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然後她注意到允寬的手,因為方纔的撞擊和摩擦,他整個手背都破皮而流血,把袖口都給染出一圈血痕為了。於嵐顫抖著接過他的手,啞聲道:「你……」 允寬笑了一下。 「這沒什麼嘛,只是一點點擦傷。我們男生皮厚肉粗,本來就是從小摔到大的……小霧?」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於嵐的淚水正不可遏止地奔流下來。允寬一骨碌翻身坐起,將她整個人擁入自己懷中,輕拍著她的背。 「噓,別哭,」他輕聲安慰她,「只是一點小傷嘛,沒有什麼大不了。沒事了,別哭呵!」 於嵐的淚水湧得更急了。她纖小的身子在允寬懷中不可抑遏地顫抖著,雙手不自覺地抓緊了允寬的衣服。她哭得那樣悲傷、那樣盡情、那樣翻江倒海、那樣一洩千里,全無遮蔽,彷彿要將這幾年來的淚水都在這一瞬間完全傾倒出來。她是壓抑太久了。 允寬憐惜地摟緊了她。哭吧,小霧,把你的傷痛都發洩出來。如果淚水能洗淨你心中的疼楚,沖走你眼底的陰影,那麼哭吧,哭過這回之後,我發誓絕不會讓你這樣流淚,這樣悲傷。我將盡我所能地帶給你幸福和歡樂,我要看到你的雙眼為我而閃亮,笑龐為我而展開。小霧!允寬不自覺地又將她摟緊了一些,一面輕輕伸手指撫著她柔和的長髮。 夕陽已經降到海平面上,天際儘是金黃。水面上閃動著萬道霞光。於嵐的抽泣漸漸低微,允寬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方手帕,溫柔地拭去她臉頰上錯雜凌亂的淚水。 於嵐突然驚覺到自己的失態,她居然在允寬懷裡毫無保留地大哭了一場!狼狽的紅潮泛滿地淚痕未乾的臉。她尷尬地將允寬推開了一些,手忙腳亂地站起身來,再也不敢看他一眼。可是一言不發地離開他又好像太奇怪了?於嵐絞緊自己雙手,兩眼只是看著地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