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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葉小嵐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他親一下她的臉,對她擠擠眼睛,走了出去。

  戀文看看本來在製圖桌右側,現在到了牆角的椅子。

  「你爸媽因為悔悟前非,都再投身陽間重新為人去了,你是打算在這晃蕩到幾時?」

  石彥悶悶不樂地出來,就坐在他惡作劇不成的椅子上。

  「假如你不是如此執著,」戀文繼續對他循循善誘。「說不定你今天也和我和關敬一樣,那麼你會有比較平等的地位和他競爭。你想想,人鬼如何相爭?做人做鬼,都該做得光明磊落,你說是不是?」

  他沉思許久。

  「當時我若不曾走掉,不曾去英國,我便不會失去你。」他幽幽低語。

  「你去英國留學時,你們三個都還是孩子。」

  「但我回家時,一切都遲了。」

  「你現在明悟還不遲。」

  「不,我再也不走了,小文。生生世世,我再也不和你分開。」

  「你一味守著你那早已灰飛煙滅的一世,哪裡來的生生世世?」

  他望住她,眼眶含淚。「小文,你一絲一毫也不愛我嗎?」

  驟然間,戀文明白了舒文當時何以無法開口,無法大聲告訴每個逼問她的人。她愛的不是石彥,不是她對石磊的那種愛。

  誰忍心傷這麼個多情美少年的感情呢?

  她卻不能不狠心。「我再說一遍,最後一遍。我不是舒文,我愛關敬,他只要開口求婚,我會嫁給他,和他做一輩子夫妻,為他生上一、兩打兒女。你儘管賴著不走,也無法破壞我們的。」

  「一、兩打嗎?」關敬的聲音在門邊響起。

  「會不會太多了?」

  「唔,我想也是多了點,生那麼多,你的身材會變形得不像樣的。」他目光緊銜著她的,走向她。經過石彥時,丟下一句——「你可以留在這看我吻她,但你若再作怪,我把你當床的玻璃拆了,反正那畫的也不是你。」

  石彥是不是真的在那看,他們不知道,也不在乎。不過他這次沒有從中搗亂。

  或許關敬的威脅奏了效,誰曉得。

  「不。」戀文說。

  「什麼意思,不?」關敬手上拿著根胡蘿蔔。「你要為我生兩打兒女,可是不和我結婚?」

  戀文抱著雙臂。今天該他下廚,這個星期都該他下廚,她手上正忙著好幾個設計圖,莊俊風又找她,不是找她回去上班,他也想和她簽私人約。

  她的生命突然變得圓滿而美好,除了——

  「結什麼婚?你求婚了嗎?誰聽見了?」

  關敬伸手拿掛在牆上的平鍋,它飛了起來,浮在空中。

  「石彥,你敢用那個打我,我打碎你的床。」他警告。

  平鍋沮喪地飛進水槽。

  「我會求婚的。」當沒事般,關敬柔和地對戀文說。

  「求過再說,哪有人先談婚期和婚禮事宜才求婚的?」

  他把手上的東西全部放下,朝她走過來。快到她面前時,一隻腳無由地絆了一下,差點跌一跤。

  「石彥,我真要生氣了!」他吼。「我對你已經夠有耐心的了。」

  廚房門砰的一聲。

  「他走了。」戀文說。

  又砰一聲。

  「又回來了。」她說。

  關敬快氣炸了。「我很高興你欣賞他的小把戲,」他冷冷地說。「你和他玩吧,恕我不奉陪!」

  他解下圍裙扔下,氣沖沖地走了。

  她聽到車子引擎時,跑出去,只看到車尾掀起的灰塵。

  「好,你把他氣走了,你滿意了吧?」

  石彥這才現身。

  「慢著,以前他在時,你說什麼磁場牴觸,沒法出來。後來為什麼又可以了?而最近當他在場,你又再度不露面,這是怎麼回事?」

  他抿抿嘴。「他的磁場還是很強。面對他時,我會很快感到虛弱。」

  「這是什麼道理?我看的書上沒有說到這種現象。」她喃喃。

  「這個世界有很多現象仍不是人類所能瞭解的。」

  她看他。他知不知道這是他第一次承認他不是「人」?

  接著,她發現他看起來很虛弱的樣子。

  「石彥,你不舒服嗎?是不是生病了?」她柔聲問。

  他苦笑。「你為什麼不會像他那樣生氣?」

  「我沒法生你的氣。」

  他眸中一點光芒一閃。「我知道。我知道你終究是愛我的。」

  「唉,石彥,我關心你。是的,我很喜歡你,但是我永遠不可能給你你期望的愛。」

  光芒立即為灰暗淹沒。

  「永遠?」

  「永遠不可能。」

  他繃著臉。「我會等,一直等到你明白我的心意。」

  「我明白你愛舒文,但我一再地說過,我不是——嘿,你去哪?」她在屋裡轉圈。「回來!」

  她跑到窗邊。他不在畫裡。

  「舒文死了!她和你一樣,死了!你究竟怎樣才會相信?」

  回答她的是一片死寂。

  「沒見過這麼固執的……頑牛!你不相信嗎?你不相信舒文死了?好,我會教你相信的。」

  她要怎麼做呢?如何才能教他死心?

  戀文進房間拿出舒文的畫像。栩栩如生。是的,他確實把她畫得栩栩如生。他一直住在這,等著「她」,相信「她」會回來,是因為栩栩如生的舒文在這嗎?那麼,只有一個方法能令他斷掉念頭和希望了。

  他驀地出現在她面前,擋住她。

  「不!你不可以這麼做!不可以,小文!」

  「嘿!等著瞧!」

  她一時忘了他沒有肉體,伸手推他,手掌穿過了他,嚇得她大叫。忽然,她跑進廚房,拉開所有抽屜,可是她和關敬都不抽煙,屋裡沒有打火機或火柴。

  等等,打火機!莊琪有個打火機留在這。

  她在工作室找到它,然後跑向前院。

  「小文,不要這樣,我再也不吵你、不惡作劇了,你和他成親吧,我只要……小文!」他嘶喊。

  她點著了畫紙一角,火苗迅速燃開。她把畫丟在地上,看著它燃燒。

  「不!不!不!」他狂喊,無助地揮著雙手。

  有淚水漫進戀文眼眶,她知道那和飄在空中的煙無關。舒文和她的畫像在轉瞬間成了灰燼。而當火燃燒時,火光中,戀文看到一個絕美卻憔悴瘦削的女子端坐火中,並不逃,並不呼救,也不掙扎,只是平靜地任由火把她燒成灰燼。

  「小文。哦,小文。」石彥跪在猶閃著火星的灰燼旁,空舉雙手,淚流滿面。

  戀文驚心地退了一步。她是不是做錯了?剎那間,她有個錯覺,舒文是一直活在那幅畫像中。

  不,不是的,畫裡是過去的余煙,一個待解的結。

  仰天發出一聲淒切的長嘯,石彥消失了,他化成一縷煙和燒化的畫升起的輕煙一縷融在一起。

  關敬回來時,正好看到這一幕,及戀文呆呆地站在一旁。

  他輕輕擁住她。「戀文?」

  「舒文……我知道她怎麼死的了。」她哽咽低語。「她在一間屋裡,屋子失火,她沒有逃,她不想逃,她……」

  「都過去了,戀文。」他柔聲哄她。「都過去了。」

  最後一點細小的火星也滅了,風吹來,吹散了灰燼。

  戀文瞠目結舌,無法說話。

  「如何?還滿意嗎?」關敬走到地下室中央。「從現在到我們的兩打兒女全數報到集合前,這兒是你的展示間;等過個幾年後,再把它改成孩子們的遊戲間。」

  「什麼展示間?我又不做衣服,要展示間幹嘛?」

  但是她眼前的地下室寬敞、明亮,現代又融合藝術化的設計,簡直像巴黎香榭麗道著名時裝店的展示廣場。

  「所以羅,幹嘛讓別人去做你設計的服裝呢?肥水不可落外人田,這個生意我包下了。」

  「你?」

  「我們來個服裝、建築設計合成公司,如何?」

  「老天。」

  「我知道我們可能會忙得沒時間生孩子,所以我為我們找了個特別助理。她——」他看看表,「差不多該到了。」

  「有人在嗎?喂,來個人好不好?」

  莊琪!戀文驚訝地轉身,結果卻看到石彥站在那。

  「有沒有人呀?太過分了吧!」在樓上大喊大叫的是莊琪沒錯。「老遠一通電報把我召回來,沒人去接我,還叫我去接人。人接來了,這裡竟然半個人也沒有。喂,來個人哪!」

  關敬什麼也沒說,只拍拍戀文便走開了。

  「來了,來了,人來了。」

  戀文望著石彥,只覺他不大一樣了,好像……老了些。

  「你不要趕我。」他仍是那幽幽的語調。

  她歎息。「你還沒死心哪?唉,你究竟要我怎麼樣呢?」

  「我是來道別的。」

  「哦。」

  「我要走了。」

  「唔……祝你一路順風。」

  哎,她說的什麼話?

  他微微一笑,那表情像極了關敬。

  「我要謝謝你。」

  「哦,呃,不用客氣。石彥,我會想念你的。啊,我是說……」

  他又笑,她不曾見他如此開朗過。

  「我懂你的意思。知道你會記得我,這就夠了。」

  她眼睛潮濕了。「再世為人時,不要再那麼死心眼,石彥。快樂些,你以前太憂鬱,那很不健康。」

  「我試試。」

  她點點頭。「我希望將來有一天,會看到一個活潑健康的孩子,在他身上看到你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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