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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葉小嵐    


  依然如斯,折射在明亮的日光中。畫當然不會回答她。

  「你拍手,是因為我為戀文抱不平,是吧?那表示你喜歡她,那麼她住進來以後,你可別害她,知道嗎?」

  「幹什麼對著窗子唸唸有詞啊?」戀文問。

  莊琪跳起來,轉向她,手捂著胸口。

  「哎,你嚇死我了。」

  戀文笑。「全世界不就屬你膽子最大嗎?」

  莊琪瞥一眼窗頂,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房間另一頭。

  「鬼鬼祟祟做什——」

  「噓。」莊琪聲音壓得低低的。「你說的鬼,是不是就是玻璃畫裡的男人?」

  轉眼間,他就在那。站在戀文和莊琪中間靠旁邊些,上身微微向前斜傾,教旁人看了——若看得見他的話——還以為他們三個圍著小圈圈說悄悄話呢。

  戀文望向莊琪,她的朋友正等著她回答。

  這個調皮鬼,他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她,莊琪看不見他。

  「我聽不懂。」戀文說。「鬼和玻璃畫裡的男人有何關係?」

  他向戀文露出個滿意的微笑。

  莊琪說著她聽到的掌聲,  及畫裡的人如何不在畫裡,  又如何忽地回到畫中,「聽聽你說的,哪那麼神奇、畫裡的人還會自己下來,跑去聽你說話,鼓掌喝彩完再回原位?」

  戀文摸摸她額頭。「你別是中暑了吧,楚留香?」

  「你也不相信我?」莊琪大叫。「我從來不作白日夢。」

  「這麼聒噪,誰作白日夢也給你吵醒了。」「他」嘀咕抱怨。「見到裸體男人這般興奮。沒見過脫光的男人嗎?」

  戀文忍不住大笑。

  莊琪何等精敏,馬上感覺有異,她眼珠子向四週一轉,然後對戀文瞇起眼。

  「他在這,對不對?他說了什麼?」

  「他」湊向莊琪耳側,「說你像春天的母鴨,呱呱呱。」

  「戀文,他到底說了什麼?」莊琪感到肩頸上寒毛無端倒豎起來。

  戀文笑不可遏,哪有工夫說話?從來莊琪一開口,旁人得要等到她喘氣呼吸的空間,才有插嘴餘地,對口也沒人說得過她,堂堂大學辯論社社長,她可不是靠她的美色當選的呢。

  當他遽而消遁,戀文知道關敬要上場了。

  「嗨,戀文。」果然關敬笑吟吟地走進客廳。

  「嗨,戀文。」莊琪學舌。「我來就沒這麼熱情的待遇。」

  「不過打個招呼,你也有意見?」關敬說,目光一逕注視著戀文。

  「誰理你打招呼?我指的是你的臉。」

  「我的臉怎麼了?」

  「笑得好像滿臉開花似的。」

  「你想得天花,請便,我還想留著這張臉留存青史呢。」

  「招蜂引蝶是真啦。」莊琪嘲弄他。「不過說真的,關敬,憑你這張俊俏的臉、這副體格,幹嘛苦哈哈的做工呢?到某些專為女性服務的地方去,保證你大紅大紫、大賺大發。」

  「我不用到那些地方也可照樣渾身奼紫嫣紅,要多少顏色有多少顏色,你呀,學著斯文、溫柔些,不然當心嫁不出去。」

  「呵,他倒詛咒起我來了。告訴你,我要是比你先進教堂,你來給我當花童。」

  「換言之,我先結婚,你當我的女花童羅?」關敬說,向戀文眨眨眼。

  莊琪氣結。「戀文,你說話呀!看著我給人欺負也不吭聲。」

  「我現在又不是你的助辯。」戀文慢吞吞道。「再說,我當女花童太老了,你們倆去一決勝負吧,別扯我下水。」

  「重色輕友。」莊琪抗議。

  「我誰也沒有偏啊,我是中立國的。」戀文也正好站在中間。

  莊琪慧黠的眼珠一轉。「那好,這麼樣吧,戀文結婚時,」她勾住關敬的胳臂。「咱們倆給她做花童和女花童。」

  「戀文?」關敬看著她。「跟誰結婚?你要結婚了嗎?」

  裡面噹一聲,關敬皺一下眉,走進去。

  「什麼東西?」莊琪問,也尾隨而去,接著就聽到她喊:「啊呀!」

  「你又做了什麼了?」戀文小聲地朝空中問。

  「他」不回答,也沒現身。

  「你要是太過分,我可要生氣的哦。」

  她走向屋裡,呆在走道邊。

  關敬為她而設計的工作室房間,地板成了白色。關敬用舊報紙阻擋了流動的油漆,正用另一些報紙擦地板,油漆桶內的漆這麼短的時間,一下就倒光了。

  戀文吸一口氣,讓莊琪在那幫關敬,她出了房子,走到後院水池邊。

  「你為什麼要這樣?」

  他在她斥責聲中慢慢出來,像是一團煙由四面八方聚攏,並成人形。

  他抿著嘴,並不辯解。那副受了委屈的小男孩模樣,讓戀文生氣又不忍太過苛責。

  「你以為你是給關敬找麻煩嗎、他麻煩,我也麻煩,房子一天不裝修完成,我一天沒法搬進來。你是這個用意嗎?讓我不能住進這房子?」

  他猛搖頭。

  「不要再孩子氣,不要再惡作劇,你能答應嗎?」

  他不作聲,沒反應。

  「不行、做不到?好,我把房子賣了,讓簡太太重新找個你喜歡的新屋主,好了吧?反正我本來也沒想買它的,不曉得怎麼會……」她張口結舌地打住,瞪著他。「是你!你使我糊里糊塗作決定的。」

  他垂下頭,「我說過我歡迎你,可是我不喜歡他們。」

  戀文用手指刷一下頭髮,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她該如何和一個鬼講理?

  「戀文,戀文,你在哪?」莊琪在前院喊。

  「這兒,後面。」她揚聲回答,而後對「他」說:「和剛才類似的事情若再發生,我就……」

  她沒能說完,莊琪就來了。

  「關敬說可能是貓弄翻了油漆桶,我看就是那個鬼。你知道他在哪?」

  他就在莊琪前面。

  戀文歎一口氣。「大概真是貓。這房子空了那麼久,野貓野狗跑進去也不是不可能。你別再鬼呀鬼的,我以後怎麼住啊?」

  「我就是這個意思。你不要住這,周圍要賣的房子多得是,你還怕買不到嗎?」

  「我買不起。別說了,今天夠累人了,才過了半天不到,我八成是老了,精力衰退。」

  「你需要個男人。學學我呀,找個不算太乏味無趣的男人調劑調劑,包你青春永駐。」

  戀文給她個白眼。「學你、我老得更快,誰也沒你的一半能耐。你哪是拿個男人調劑?你一次用一打男人消磨時光。」

  莊琪吐吐舌頭。「說得也是。」

  「一打還是保留的說法呢。」

  「楚留香豈是浪得虛名?」

  「名是不虛,虛了的是你的心靈。莫再蹉跎青春啦,關敬給你當花童哩,爭口氣呀,你不是最不服輸的?」

  莊琪眼睛朝上翻。「那個人嘴尖舌利,刻薄惡毒,庸人才跟他一般見識。」

  「不打不相識嘛,他比你工夫深些好啊,磨磨你的烈性。他嘴尖舌利,你尖牙利嘴,天作之合。」

  「搞什麼?你做起媒來啦?」

  「我吃飽了沒事幹?此刻我是無業遊民哪,我計劃我的新事業都來不及。既然你在這,陪關敬吃午飯和晚飯吧,拿帳單來報帳。」

  她說著就朝前門走。

  「喂,喂,我陪他吃哪門子飯?我晚上有約呢。」

  「取消好了,反正你每回赴那些約回來,臉上就增加一些風霜。」

  「什麼話?」

  莊琪止步,伸手摸臉。風霜?敢情她按摩的冷霜用得太少了。

  戀文上了車,發動引擎。莊琪追到車門邊。

  「你真這麼就走啦?」

  「你是老手了,還用得著我當黑白軍師嗎?」

  戀文笑著揮手,退出車道。

  駛上馬路後,她說:「出來吧,我知道你也上車了。」

  「你和我以前一樣傻。」他和他幽幽的聲音一起浮現。

  「以前?」戀文萬分關切。「你以前做了什麼傻事?」

  「把心愛的人拱手讓人。」

  「關敬不是我男朋友。」

  「你喜歡他。」他鬱鬱指出,還強調補充,「很喜歡。」

  「喜歡一個人不一定要佔為己有。」

  「說得大方容易,痛苦的時候你才知道悔不當初。」

  她好笑地看他一眼。「在屋裡時你吃乾醋,瞎搗亂,這會兒怎麼又鼓勵我去爭取他?」

  他難為情地低下雙眼。「我也不知道。你太像她了吧。所以我常常情不自禁地把你當作她,不喜歡你和那個討厭鬼接近。」

  「人家有名有姓,不要指人為鬼。」她溫和地糾正他,「你要不要告訴我你口中這個念念不忘的『她』究竟是誰?還是她的名字你也忘了?」

  他極力思索著,「不曉得怎麼回事,有些事情我記得,又有很多事情,我腦子裡一片空白。自從那場病後,我就變成這樣了。」

  「什麼病?」

  他搖搖頭。「只記得昏昏沉沉睡了好久,全身滾熱,四周的人說話全聽不清楚,入耳一片嗡嗡聲。後來熱退了,醒了,卻人事物全非。」

  「發生了什麼事?沒人告訴你嗎?」

  他望著前方,許久許久。很慢地,他轉向她,滿眼迷茫。

  「怪就怪在這,所有的人都不見了,獨剩我一個。過了一陣子,房子裡來了些陌生人,男女老少都有,整日吵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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