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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葉小嵐    


  「我不是她。」她挫折地歎一口氣。「我看過她的影像,我外表像她,但我不是她。真希望你們肯相信。」

  「影像?」以華靈活的眼珠轉了轉。「你說的是相片吧?」

  「大概是吧。在樓上。樓下也有一張大的,在牆上。」

  「客廳那幅啊,那叫畫像。是我哥畫的哦。」以華留意著她對這句話的反應。

  她很驚奇。「以初會作圖像?

  「那是油畫。」以華深深端詳她,搖搖頭,轉身洗碗。

  「我幫你好嗎?」章筠走到他旁邊。

  「噢,不必了。根據記錄,你洗三個碗會打破兩個。」

  章筠揚起眉。「你說的是恩慈。」

  他也揚起一道眉。「你洗過碗?」

  「沒有。你洗給我看。」

  以華於是洗一個碗示範,然後他讓開,把洗碗布交給她。她初時有些笨拙,但是很快便熟練了。

  「嘩,破紀錄了。」以華對著那些洗得清潔溜溜,沒有半點破損的碗盤吹聲長長的口哨。「你在那邊怎麼洗碗?」

  「我們不洗,用過的餐具器皿,放進電腦解融機,下次需要時,使用的是全新的。」

  「什麼?那要花多少錢在買餐具上啊?」

  「很便宜啊。以我一個人的使用量,每次不會超過五夸克。」

  「夸克?折合台幣是多少?」

  問住她了。「我不知道。我沒有在這買過東西。」

  「簡單,我們上街去。」

  一點也不簡單。章筠一走進商店,頭也昏,眼也花了。在以華告訴她是「超市」的店中,她看得目瞪口呆、張口結舌。

  「你只要拿下你要的東西,到出口結帳就行了。」

  章筠搖著頭。「我的支付卡不見了,我不能買東西。」

  「不要緊,隨便挑兩樣你喜歡的,我付帳。」

  「哦,不行,不行。」

  結果是以華拿了兩包洋芋片,她專注地看矮櫃檯後面的女孩利落地敲打一部機器,然後以華用現金付帳。

  「一般這類超市很少收信用卡,百貨公司的超市就……」

  「信用卡?」

  「我想就是你所謂的交付卡。」

  為了幫助她進一步瞭解,以華又帶她到百貨公司,買了瓶香水,用他的信用卡付帳。

  「不一樣,章筠對他說,「我們需要購物時,只要在家告訴電腦物品代號,和我的支付卡號碼,沒有這麼多費時的過程。電腦也會隨時傳遞最新消息,有新物品上市,它有圖片顯示。」

  「對喜歡逛街採購的女人來說,這樣買東西多無聊。」

  「哦,你也可以出去買的。到展圖牆找你喜歡、需要的東西,按圖片旁邊的按鈕,同時輸入支付卡號碼,物品會在電腦接收訊號之後由輸出窗口送出來,而且是包裝好的。」

  「聽起來,你們完全不用貨幣?」

  「貨幣?」

  「現鈔。」他掏出鈔票給她看。

  她興味地接去仔細端詳。「不,我們不用這些紙。它們的圖樣和顏色很好看。我可以要一張嗎?」

  以華笑著把干元、百元和五十元鈔,各給她一張,又給了她一些十元、五元銅幣。

  「啊,謝謝。」她高興地把它們謹慎的放進口袋。

  她天真、無邪得似小女孩的模樣,教以華望得一陣怔忡。

  「你這種表情,又和恩慈一個樣子。」他柔和地順咕。「現在我明白大哥為什麼對你那麼癡迷,又那麼的堅決相信你復活了。」

  「我本來就沒死,何來「復活」?」

  她的笑容溫和,已不再介意他們忽而把她當恩慈。忽而又似乎明白她不是。「你還沒告訴我,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能得到你們全家由衷的喜愛,令以初如此情癡,她一定很可愛。」

  「恩慈是很可愛。我哥為她畫的那幅油畫再傳神不過了。」

  「一個像純潔無瑕的小女孩的美麗、動人的女人?」

  「對,你形容得恰到好處。她有種令男人見了就想不顧一切、卯足全心全力保護她的柔弱,然而她堅強起來又教人為之心折;」

  車窗外的景物與各種各類建築不再吸引章筠的好奇,她專注地聆聽以華對恩慈的描述。

  「她父親因礦坑崩塌,活活給埋死;她那個飆車族弟弟,和另一個飆車族起衝突,給砍得血肉模糊,當場斃命;她妹妹自殺……短短幾年連著發生這麼多事,我們都以為她會承受不住。我哥就像現在盯著你一樣,寸步不離的守著她、安慰她。我們全家呢,也輪流來看她、陪伴她。結果她還把她媽媽由金瓜石接來。恩慈無微不至地照料她時,我們在一旁活像少見多怪的一群傻瓜。她還照樣在我們到她家時下廚做菜,忙得好像全家聚在一起過年。」

  「我母親病逝時,我悲傷得一度一蹶不振,我甚至氣我父親照常工作和生活,我認為他不關心、不在乎。我懷疑他有另外一個女人。」章筠靜靜地說,望向以華。「我不是恩慈,我也永遠不可能變成她。我不會做菜,我不懂什麼是飆車族,我不知道「過年」是什麼。她種的那些花,見都沒見過,我不認識它們。我連一棵小草都沒有種過。我幾乎是在實驗室長大的。」

  以華沉思良久。「這些你對我哥說過嗎?」

  她點點頭。

  「沒有用,對不對?」

  她苦笑。「他太愛恩慈了。」

  「也太想念她了。怪不得他。若我有個像恩慈這樣的妻子,我大概也會和他一樣瘋狂而執迷不悟。」

  章筠內心糾結著矛盾的情緒,不安和嫉妒。以初對她的誤認和錯誤的執迷,不知幾時起,竟使她痛苦起來。而正如她告訴以華的,她永遠不可能變成恩慈。如果她再不設法終止這一切,情況將會不可收拾。

  「以華,你能不能送我去金瓜石?」

  以華沒聽見,他對著高架橋上十幾分鐘動也不動的車陣皺著眉。

  「搞什麼?中午都不到就塞成這樣?」他嘀咕,轉頭對她說:「你坐一下,我去看看前面出了什麼事。」

  章筠才不想呆坐在車內她也跟著下車。

  ※  ※  ※  ※

  「她百分之百、千分之千不是恩慈。」以華壓低聲音說。

  以初走去打開書房門,確定一下恩慈不在外面或附近。

  她幾分鐘前上樓去了,看起來很疲倦,他希望她睡著了。

  再度關上門,他走回來。他回到家時沒見到恩慈,直到將近五點以華才把她送回來,他已經非常不高興了,再見到恩慈衣服上的血跡,他簡直大驚失色。

  「你憑什麼這麼說?」

  「我剛剛告訴你,我們在回來的路上碰到車禍。可是你沒看見她的立即反應。她不只是個醫生,大哥,她是個比專業醫生還要專業的醫生。」以華突然笑起來。「老天,你該看看她到了醫院把那些醫生、護士指揮得團團轉的情形。」

  「這件事不好笑,以華。」以初揉著太陽穴。

  「我沒在說笑話,我在告訴你我親眼目睹的事實,大哥。

  別說她要的東西他們一樣也沒有,他們根本沒有人聽得懂她說的話,就連醫院裡首屈一指的外科主任都傻了眼。你相不相信?我在那看著我都難以置信。她宣稱並堅持進開刀房給那個流了滿頭滿臉血的傷者動手術時,沒有一個醫生反對。」

  原來她是因此而那麼筋疲力竭。

  「院長給驚動出來,要她出示或至少指出她的合格行醫證明。她嚴厲地說:「我的技術就是證明。」她還告訴那幾個圍著她的醫生:「你們要進來旁觀實習可以,務必噤聲。我給病人開刀時,不許有人說話。」

  以華發出一聲誇張的驚呼。「實習!那裡面有外科主任和外科駐院醫生啊!手術結束時,我就在開刀房門外。我告訴你,大哥,那幾名醫生和那位主任出來時,個個一張看了一場驚世表演的表情。在車上,她告訴我那個人腦部縫了十幾針,還慶幸他傷得不算嚴重,口氣就像他腦袋上掉了個扣子,她替他縫回去那麼簡單。」

  以初緊抿著雙唇,面無表情。

  「你告訴我好了,大哥,恩慈她會做得到嗎?」

  以初仍不作聲。

  「她對我們日常生活所使用的東西完全一無所知。」以華繼續舉證。「她連我們的鈔票都視若奇物,她所說出來的幣值名稱叫「夸克」,甚至不是任何我們熟知的外幣,諸如馬克、幣、法郎、英鎊等等……」

  「不要說了。」以初僵硬地坐下。「今天你看到的事回去不要跟爸媽和小妹提。」

  「為什麼?」

  「因為這是我和恩慈的事!」他峻聲道。

  以華愕然。不會因他大哥不曾對他如此冷厲,更因以初不可救藥地仍認定樓上的女人是他死去的妻子。

  停頓半晌,以初緩和了語氣說,「我承認她是有些舉止……異於平常,可是有更多跡象顯示她是恩慈沒錯。恩慈是我的妻子,以華,我愛她甚於我自己的生命,我對她會不瞭解、不熟悉嗎?」

  這個,以華無話可說。但--「她對於在二三OO,她來的年代,所有一切我們所沒有,聽所未聞的,那些言之鑿鑿的述說,你有何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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