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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蘭京 他壓抑地吐了口氣,大步踱向門外觀望的喜柔,將她駭然環緊的那團毛球奪走,塞回喜棠懷中。 「還有什麼事?」 喜棠恭敬地閉嘴猛搖頭,不敢搗蛋。 世欽好凶喔。 見他毫不戀棧地轉身就走,她只好沒趣地摟著大妞妞再打個呵欠,眼皮沉得只剩一條縫。 她一點都不覺得世欽可怕,只覺得他太重面子了。讓下人看到他寵她又怎樣,鐵漢也可以有柔情的一面啊。不過,這的確會在日後管教他們的事上有些麻煩。一旦下人們發現你也不過是個凡人,就會漸漸地不拿你當主人。 或許這就是她常被府裡僕婦踩得扁扁的緣故吧…… 小人兒迷迷糊糊地飄蕩到夢鄉,卻仍依稀傳來遙遠彼岸的隱隱交談。 「……真的太莽撞。」 誰莽撞? 「所以她氣到決定明早就來算帳。」 這聲音跟世欽很像,不過沒他的沉,也沒他的緩,像轉太快的唱盤。 「我先前還嚇一跳,想他怎麼會買個大娃娃和玩具狗擱在書房。」誰知這人和狗都是活的。 「我倒是覺得她很面善。」 這聲音又是誰? 「你們怎麼都跑進這兒來?」又一個好事的笑聲加入。 「世欽自個兒門戶大開,就順道進來逛逛他藏了什麼貴重寶貝。」 「也的確難得,他向來不放沒用的東西在書房裡。」這會卻自壞門規。 好過分,怎麼拐著彎罵她沒用呢?有話大可直說啊。 「你可別小看人家,這可是『千金』大小姐呢。」 她本想暗喜終於有人說公道話,卻被後頭接上的一片訕笑怔住,茫然不解。 「花了千金,買個中看不中用的玩具。世欽這趟北行,好像終於開竅了,懂得出去散散鈔票,享受人生。」 「喂,請別再宣揚你那滿腦子的腐敗思想,小心你老頭查封你的戶頭。」 「你們不覺得這娃兒很像『她』嗎?」 這聲沉吟一起,輕浮的嬉鬧聲頓時止息,化為凝重。 「你不說我還沒發覺。怪不得,我總覺得她眼熟。」 她?指誰?為什麼氣氛一下子就變了? 「世欽還是忘不了她啊。」 電光石火之際,喜棠赫然頓悟:世欽另有女人! 這念頭令她一驚,就由夢中驚醒。撐肘起身一望,四下幽微,周圍無人,只有大桌那頭有著一盞明亮。 晚上了?這是哪裡?什麼時辰?她怎麼了? 「作惡夢了嗎?」 如絲綢一般軟滑細膩的醉吟,鎮定了她惶恐的心。 「世欽?」 他放下文件,淡然起身步向榻邊,輕撫小人兒額頭。「沒有發燒,很好。既然起來了,就吃點東西。」 他怎麼丟下她就轉身離去? 世欽走向偌大書房的大門,開了條縫,也不知在對誰低聲低語,一回身,便擰緊眉頭。「你在幹什麼?」 鞋也不穿就爬下榻來。 「我以為你要走了……」 「我一大堆事沒處理完,能走到哪去?」他沒好氣地攆她上榻。 「那萬一你處理完了呢?你會不會在這裡陪我?」 她太緊張,屋裡也太黑,讓她無暇識出世欽臉上掠過的一抹悸動。 「你多大了,睡覺還要人陪?」 這本是出於愛憐,可惜語氣硬得像抱怨。 「可是我不熟這裡,會怕。」連她懷裡的大妞妞也瞠著大眼猛點頭。 他向來不喜歡辦公時有太多閒人在側,倒忘了她從小就習慣有人在旁隨侍。 「要我叫你陪嫁的侍女們過來嗎?」 「我要世欽。」他比較高大,房子看來就不會那麼遼闊陰森。 她不知道這話的暗示性,但他知道,也立即有了反應。 「別任性。」 「不管!」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真怕這陌生之境,還是怕先前那個記不清楚的惡夢。 「禮成之前,你最好還是矜持點,別隨便逾矩。」 要他陪她算哪門子逾矩?「你也太保守了吧。」 「是你過分先進。」開放的程度,足與歐美並駕齊驅。 「你好冷淡。」一次兩次,她還能忍受,可是久了還是會令人落寞。 「你到底之前都過著什麼樣的生活?」還以為豪門深閨裡養的,應該都是些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這麼寂寞難耐?」 「你怎麼知道?」太神奇了,他竟這麼瞭解她!她是怕寂寞,所以總愛把自己的院落搞得亂烘烘。「你會不會覺得我這樣很煩?」 「煩?」 「對啊,我就是愛鬧愛玩,你卻好像不太喜歡。」 「不盡然。」 她起初不解,世欽為什麼走得那麼近,後來才想到他可能是打算坐在榻邊陪她聊天,馬上開心地躺下。 「我實在不瞭解你。」 呃?她才不瞭解他。為什麼不是坐在榻邊,而是撐手俯至她身上來?這樣徹夜長談不是很奇怪? 「你對這種事為什麼如此不在乎?」 哪種事?「為什麼要在乎?」 「我家再洋派,也好歹有個禮數在。」禮未成之前就先行燕好,著實大膽。就算他們曾不小心逾矩一回,也是酒醉之誤。可現在沒了這項藉口,本性就愈見坦白。「我希望你再想清楚一點。你真的要嗎?」 她無聊地歎息。「你真婆媽。」彼此聊聊天、作個伴兒也要深思熟慮。「給你弄得興致都沒了。」 [刪除N行] 這種實地演練太壯烈了,她寧可看安安靜靜的春宮圖…… 一陣叩門聲輕悄響起,一名下人便捧著餐盤開門而入,動作穩當,甚是俐落。 「二少爺,您要的爛糊肉絲好了,只是來遲了些——」 「還好,與我估算的時辰一致。」 下人呆怔,喜棠也呆怔,只有世欽一人滿意地微揚嘴角。 她一看那碗麵目模糊的軟爛泥沼,活像別人口裡吐出來的。管他是什麼上海風味的佳餚,她打死都不吃進嘴裡去。但,世欽只冷起一張臉,她就乖乖地含淚下嚥。 味道再好,口感依舊令她毛骨悚然。 「你這兩天就多吃這些容易吸收的東西,才能盡快恢復體力。別忘了多喝水,免得你過度吐瀉,造成脫水。」 這種爛糊再吃兩天,她都要脫皮了,還脫水咧。 可是,世欽這麼做是為著她的健康著想。為著這份心意,她甘願冒生命危險吞滅世上任何垃圾。 當她形容淒慘地咽盡最後一口淤泥,白著小臉殷殷四望方才一直在旁邊監工的世欽,卻發現他早巳沉入大桌的文件裡,繼續鑽營。 不會吧?才跟她這樣那樣,下一刻就立即銜接上熱呼的膳食,再下一刻又扣回他原本著手的工作。 這就是他所謂的時辰剛好? 「世……世欽?」 「吃完了就躺下休息。」他連抬一下眼的時間也吝嗇。 「你剛剛還跟我……怎麼一逼我吃完東西就又……」 「你先小睡一會兒,等我處理好這批急件。兩小時過後,或許可以再來一回。」這段時間,她儲備體力,他打點公事,兩全其美。「之後還可以睡四小時半,剛好起來赴我大姊早上的約見。」 喜棠羞怯的嬌顏頓時凍結,辟啪龜裂。浪漫的婚姻美夢,給砸個粉碎。 兩小時後,世欽清完公務,卻發現嬌妻已不在屋內,只見榻上一冊春宮圖及一紙留言—— 請自行解決。 第四章 他始終覺得,書房那夜有些不對勁。 哪裡不對勁,他很難想起,因為狂野的記憶總先一步燒燬他的定力,令他昂揚的慾望疼痛難當,遑論深究詳情。 「世欽,有什麼不對勁嗎?」沙發中的一人憂心道。 「沒有。」 「可你臉色很差。」臉皮繃到額角都快爆起青筋。 「鋼鐵廠的計畫,我不建議往北跟現有的人廝殺搶奪。」他冷然扭轉話題。 「那你怎麼想?」另一人含住名貴煙斗,吞雲吐霧。 「往南。」他不顧在場幾名長輩擰起的眉頭,逕自主導大局。「由越南進口設備,把冶煉重心放在雲南。五叔的運輸公司對這條路線也熟,西南物資幾乎都是他的車隊在跑。」 「有錢大家賺,而且都是咱們自己人在賺。」年近四十的五叔斜倚西式魁巍壁爐旁,笑著微啜晶潤紅酒。 華麗的歐風起居間內,一群男人在午後的小啜中反覆思索,世欽的秘書戴倫則沉默地飛快記錄。 「這事還得再仔細掂量掂量。」老一輩的蹙眉道。 五叔輕噱,對這些仍舊長袍馬褂的老東西與舊腦袋厭煩至極。世欽倒相當淡然,彷彿這些阻礙早在他的評估中。 「舅公說得是,這事確實需要再縝密考量。寧可失掉搶佔西南鋼鐵龍頭寶座的先機,也勝過倉卒行事後的連帶虧損。」 龍頭寶座四字,撩得長輩們心頭發癢。 世欽也不跟他們多囉唆,邀請他們移至別間備好的牌桌,讓他們自個兒去琢磨。 送迎之際,世欽冷不防瞄到別間的雅致廳堂內,女眷們一叢叢地各聊各的,獨不見喜棠在其中。 「二少奶奶呢?」 「和喜柔小姐一道,被大少爺帶出去玩了。」僕役恭應著。 又是這樣。世欽平淡的冷靜底下,愈見怒氣奔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