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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蘭京    


  「現在府裡剩下的大概還有多少?」他冷道。

  「不到一半吧。這一半里頭又有一部份是贗品,真品早就當掉了。」

  「你真清楚。」

  「是啊。」呵呵,很賢慧吧。

  「通常只有作賊的才會明白有多少東西已經不在。」

  喜棠笑容頓時凍僵,狀甚冰清玉潔。

  「你私下偷當府裡的東西?」

  呃啊……

  「你平日窩在家中,又沒什麼額外開銷,拿那些錢做什麼?」

  「時、時候不早了,我想……」

  「你是個人私自典當家產,還是另有共犯?」

  死了。她沒成功留住一個可談心的情人,卻留住了一尊鐵面無私的惡煞。

  「幹嘛脫鞋子?」

  「好像……進石子了……」

  「少埋頭打混,給我坐好回話!」

  嗚,他的正氣凜然的確很迷人,但不包括用來對付她的時候。

  他簡直失望透頂,一肚子火。「為什麼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

  「我沒有偷雞……」倒有摸狗。「可我只摸大妞妞……」

  「還敢頑皮!」他重喝。「你明知是錯的事,你還去做,做了又完全不悔過。你的是非之心在哪?你對這個家的責任感在哪?」

  討厭,她是想找他情話綿綿的,現在卻被罵到臭頭。

  「我還沒娶你過門就發現你一大堆毛病,成親之後該怎麼處置?你又會用什麼態度面對我和你的家?」

  「你想太多了,我不會那樣啦。」趕快賣可憐。

  「你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他愈來愈難以捉摸她的面目。「你在夜宴上公然促銷自己,急著搶親,又直接跑到我下榻之處陪酒兼獨處,還乘機大開利益交換的條件,拿終身大事做籌碼,現在則發現你私下典當家產,而且滿不在乎。」

  哇。「聽起來……我好像滿爛的。」真有意思。

  他著實不願接受事實,可這張純稚嬌顏底下硬是包藏著腐敗心腸,教人又是心疼,又是憤恨。

  「你希望我心地善良一點嗎?」她說得像在問咖啡要加幾匙糖。

  他閉眸屏息,調節情緒。

  「你需要好好的管教一番。」

  「你要管我嗎?」

  「不然呢?」

  「真的?」

  他還以為他眼花,但,她確實是在開心。這是什麼奇怪反應?

  「你真的要親自管我?」

  「你皮癢欠人揍嗎?」他已經莫名其妙到火氣四溢。

  「可是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待我啊。」

  她天真的雀躍笑容,怔醒他的思緒。

  喜棠從來就不是家中重要的角色。父祖叔伯們妻妾成群,兒女滿門,喜棠不過是眾多人口中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自小由看媽丫頭們帶,週遭不是閒散糜爛的少爺小姐,就是迂腐酸臭的老學究,只教之乎者也,不管為人處世。誰會管她死活?

  她的少根筋也未嘗不是老天的格外恩待,沒有被污染得太徹底,也沒有因此失去天真的本性。

  他能苛責她什麼?她不過是單純地期待有人關注,不管是任何方式的關注,都能讓她開心不已。

  「是的,我會親自照料你。」

  喜棠專注地瞻仰他轉而溫柔的承諾,連奔回她腳邊的大妞妞都無暇理睬。

  「你的衣食住行,我會為你打點好。你的品德修養,我會一一指導。你這一生不會只是現在這個樣子,你可以不斷長進,變得更好。」

  她好喜歡世欽這樣跟她說話。「萬一,我變得太好了呢?」

  「那是變相的壞。」

  「啊?」

  「當人覺得自己夠好了、太好了,不用長進了,那就叫驕傲。」

  世欽好棒,每一句話都好有學問喔……

  「我走了,好好保重。」保重身子,也保重小小心靈。

  喜棠差點在他大掌撫揉她臉蛋的剎那蒸散成水氣,癡癡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老半天回不了神。直到大妞妞在她腳邊哀鳴到快痛吠的地步,她才恍恍惚惚地把它抱回懷裡,呆望早沒了人影的花叢幽徑。

  「啊,大妞妞,姊姊真的沒救了。」連每個歎息都軟呼呼、甜蜜蜜的。

  嗯,決定了。為了世欽,她非得用功不可,努力學習做個好妻子。原本她對成親之事毫無概念,不過是盡男婚女嫁、傳宗接代的本分罷了。現在卻不一樣了。她發現,婚姻中另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受:她好像愛上自己的丈夫了。

  從那天起,喜棠每日為做賢妻埋首奮鬥,流著鼻血全力苦讀……春宮圖。

  第三章

  世欽與喜棠的婚宴,拖延了他原本返回南方的日期。一個北京、一個上海,兩家不同聲浪透過各式管道相互攻擊,外加旁觀者湊興的賀電,喜棠府裡電報收發的數量,幾成全城之冠。

  喜棠本家已是落敗中的王府,門面卻依舊風風光光。世欽深諳此道,大手筆地籌辦北方婚宴。按滿洲舊俗,女方家要大宴親友吃肉,喜棠的家人席開三天,日夜不輟,不限親友,都可上門大快朵頤。

  女方豪邁大宴,男方買單——該喜棠家付的錢,全由世欽私下負擔。

  熱熱鬧鬧一場格格出嫁的好戲,辦得喜棠只剩半條命。之後連休養生息個幾天的機會也沒有,就被世欽一行人拖入火車頭等廂,一路殺往南方,趕赴夫家正式的大禮。

  她不行了。

  連日勞累,加上長途跋涉,她又坐不慣火車,睡不安穩。在火車上,她幾乎天天上吐下瀉,苟延殘喘地度日。

  「喜棠,來,把糖水喝下去。」

  「不要……」放她癱在褥上自生自滅吧。

  「不行,世欽哥交代,你一定得不斷地喝水。乖,起來。」

  喜棠欲振乏力地望向同行的姊姊喜柔,勉強起身,卻只拾得起脖子以上的部分。「姊……你可能要扶我一下才行……」

  與妹妹同齡的喜柔雖然溫婉細膩,卻也是個沒伺候過人的大小姐。一時之間,竟不知自己該如何一面端穩糖水、一面扶喜棠起身。

  「糟糕,釧兒清理你的衣服去了,紐爺爺又在別的車廂午睡。」這下還有誰能幫忙?「這樣吧。喜棠,你端糖水,我就可以空出手扶你起來。」

  「好……」只不過她的手虛軟似蘆葦,哪撐得住整碗糖水?加上起身時的震顫,以及大妞妞的搗蛋……

  「啊!」

  「大妞妞!」

  兩小姊妹尖叫成一團,為這場亂局增添優美旋律。

  完蛋了,這全是甜的東西啊。」喜柔難過地甩甩被翻倒糖水濺濕的手,無助得快掉淚。「現在褥子、衣裳又得重新換一遍了。」

  「沒關係……這樣就好。」喜棠她只要能躺下就行,其他什麼的,都隨便啦。

  「喜棠,要不要叫世欽哥過來一趟?」看她這樣虛弱,實在教人擔心。

  「不要,讓他忙去……」

  她知道世欽為了辦妥婚事,推開不少正事。不僅上海天天來電話,電報也是一份接一份地發個不停,最後甚至連他的律師都親自北上找他緊急洽談。

  還以為成親後會更常和他在一起,哎。

  「喜棠,來。」喜柔捧著精緻的盒子。「你的朱古力糖。」

  她雖然反胃到什麼也嚥不下,卻還是好喜歡世欽送她的這盒漂亮玩意兒。小時候家中常拿到宮中賞賜的進貢洋糖,但樣式千篇一律,不如世欽的時髦有趣。

  「要貝殼的,還是娃娃頭?」

  「要葉子的。」她一臉慘澹地開心道。「姊,你猜,這裡面會是什麼餡兒?」

  喜柔溫婉地搖頭苦笑。「我每次都猜錯,它花樣太多了。」

  「對啊,實在太好玩了,我從沒見過哪個點心可以變出這麼多的花樣。」

  「你啊,一看到這些糖果,精神就來了。」

  喜棠忙著小口小口品嚐,沒法子回話,但看她彎彎的雙眸,就知道她有多享受。

  「世欽哥真的好疼你。」喜柔坐入對座的軟褥裡。「可是這些就叫作愛情嗎?」

  「不然呢?」

  「愛情應該……有些不一樣的東西存在才對。如果只是吃呀穿呀的,太凡俗了,沒有愛情它特別的地方。」

  「喔。」好前衛的思想。「這是泥果子餡的,跟我昨天吃的泥果子卻不一樣。姊,你真的都不吃嗎?」

  「我怕世欽哥生氣。」

  「不會啦,他才沒那麼小度量。」

  「可我總覺得他看起來好嚴肅,像是連一粒灰塵都會惹他不高興。」

  「他只是皺眉頭皺慣了,沒有不高興。」這次要吃什麼形的呢?呵。

  「喜棠,你覺得世方哥適合我嗎?」

  「他還沒對你死心呀?」夜宴那天,他就想選姊姊做新娘,現在聯姻的名目沒了,他居然照樣鍥而不捨。「我就奇怪,他為什麼極力建議你跟我們一起南下。說什麼姊妹相伴好有個照應,原來是他自己想親近你。」

  「瑪法也一直關照我,對他多下點功夫。」這個老祖父,頑強得令人佩服。「他愈是這麼關照,我愈是對世方哥沒興趣。」

  「太凡俗了?」哇,這顆好苦。

  「何止凡俗,簡直污穢。」沒有愛情,只有利益。「我才不要一椿像買賣似的廉價婚姻,把自己弄得像個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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