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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嚴沁 「謝謝你,蕙心,真是謝謝你。」他激動起來。「我沒想到它在香港真能夠生根、生長,且欣欣向榮。」 「我很小心地培育它們。」她望著他。「我不願看它們枯萎、死亡。」 他的手輕輕放在她手上,她一顫,同時也感覺到他的輕顫,震驚之下,連手也忘了抽回。 「我只能說——謝謝。」他的聲音低沉而無奈。「慧心,我此生——無以為報。」 「我不希望任何報償,真的,」她終於把手抽回,「我也希望此心悠然。」 「那麼——慧心,忘掉以前吧!」他說。 「我希望做得到,可是——我是人,」她吸一口氣,有些事不能說忘就忘的。」 「我瞭解,那是一段痛苦的過程,也——不一定會 完全成功,不過可以試試。」他說。 「我會試,不過——你成功了嗎?」她盯著他。 他思索、考慮半晌,搖搖頭。 「我並不能做得最好。」他說。 「那表示你對往事——不能全部忘掉?」她追問。 「我還會努力。」他搖搖頭,不再說話。 兩人之間有一段長時間的沉默,誰也不說話,只是任海風一陣又一陣地吹進來。 「你——八月底去紐約報到?」他突然問。 「是的。這是沒辦法的事。」她聳聳肩,又平靜而淡然了。 「我九月初也去,」他說得十分突然,「教會派我去的,到時候——我可能回哈佛。」 「是嗎?」她掩飾了內心的驚喜。 如果他真的要去,能像六年前她初到紐約,他趕來相陪的情形一樣嗎?那真是一段美好的回憶。 「是的。先替教會辦一點事,再回哈佛辦我的事,」他說,「我還有手續末辦清。」 「那——很好,或許到時候我們能見面。」她只能這麼說,不是嗎? 「我一定會去找你。」他說得十分肯定。「我對哈佛太熟了,或者可以幫一點忙。」 「先謝謝你。」她說。微笑已展露開來。 他們看來——誰都不能忘情,是吧! 「不必謝我,反正是要去的。」他似乎開心多了。 文珠探頭進來,扮了個鬼臉。 「喂!悄悄話講完沒有?我們要進來了。」她嚷著。 「講完了,」蕙心微笑,「別作怪,進來吧!」 「說了些什麼?能讓我們知道嗎?」文珠叫著。 「是啊!讓我們分嘗一點快樂。」費烈開玩笑。 「天機不可洩漏。」斯年也活潑起來。 「好吧!就讓你們保存一點秘密。」文珠故作大方地說:「我們不追問了。」 「也——沒什麼秘密,斯年九月也去紐約。」蕙心永遠是大方又坦白的。 「哇!那斯年不是又可以陪蕙心?像以前一樣?」文珠整個人跳了起來。「不是騙人吧?斯年。」 「神父怎能說謊?」斯年淡淡地。 他們幾個人互相對望了一眼,都展露出會心的微笑,他們——似乎嗅到一點希望的味道。 接連著的是一串忙碌的日子,慧心每一次赴美受訓都是這樣的。這次她不必添置太多冬衣,她把上次買的從箱子裡拿出來,曬一曬,把還可以用的都放人行李袋,然後再去買一點必需的。 她又去辦簽證。日常的公事還得照辦,該見的人。該回的信、該簽的支票……一晃就是二十多天,是她啟程的日子了。 在辦公室批完最後一份公事,她抬起頭,揉揉發酸的後頸,長長透一口氣。 她做事總是這樣的,全副精神都投了進去,把其他的人或事都忘了,直到做完了所有工作,她的全身力量都被透支了,整個人像是掏空了般,連拿一杯茶的力量都沒有。 「沈小姐,『陳太太想見你。」秘書伸進頭來。 陳太太?誰?她難道不知道巳過了下班的時間嗎? 「叫她明天見老總,我太累了。」蕙心說。 「但是——」秘書臉上有著奇怪的笑容。 後面一個人立刻跟了進來了。 「真是那麼累?連我都不見?」文珠插著腰。 「啊!文珠,」蕙心啞然失笑,「怎麼自稱陳太太呢?」 「我難道不是如假包換的陳太太?」文珠問。 「當然是,只是我不習慣。」蕙心笑。「來接家瑞下班的,是嗎?」 「你忘了明天是什麼日子?我是來替你餞行的。」文珠說。 「免了,免了,我累得要死,而且現在也不流行餞行了,免了吧!」蕙心一連串地說。 「我可以免了,但其他人呢?」文珠朝外面指一指。 啊!費烈、家瑞,還有斯年。 斯年! 慧心的疲勞幾乎立刻就消失了,這真是沒道理的。為了斯年嗎?當然是斯年,除了他還有誰能令她振奮的。 惹心的視線掠過斯年,沒有微笑、沒有招呼,但 ——似乎已足夠了。 「費烈,怎麼沒帶太太?」慧心問。 「她有點不舒服,有孕的人都會如此的。」費烈說。 「已經訂好了位子,我們走吧!可以先去聊聊。」文珠催促著。 「去哪裡?要開車過去嗎?」蕙心問。 「在文華。」家瑞答。 又是文華,又是斯年——慧心心間翻滾著,一陣陣的波濤直湧上來,她自覺呼吸急促起來。 「你們先去,我就過來。」她努力使自己平靜。「我還要整理一點東西。」 「不是全部都做完了嗎?我剛才看你在休息,才敢進來叫你。」文珠嚷著。 「我——整理一點明天要帶去的文件。」蕙心垂著頭。 家瑞望了慧心一眼,他似乎瞭解蕙心的內心。 「我們先去,讓蕙心再做一點事,」他擁著文珠走,「她的確還有事要做。」 蕙心感激地看了家瑞一眼,轉身吩咐秘書也可離去,她獨自留在辦公室就可以了,她會自己鎖門。 眼看著他們陸續離開,她才鬆了一口氣。她知道剛才那麼做會令人起疑,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她那麼 激動,是不可能跟他們一起走的。 「文華」加斯年,有多少的回憶、多少的甜蜜與痛 苦,她怎能不激動呢? 匆匆把幾份文件放進公事包,環顧一下辦公室,熄了燈,鎖好門,就往外走。 受訓回來,她可能不在這間辦公室了,老總退休,她幾乎是已被認定的繼承人。這是她個人事業上的成功,可是——她始終覺得若有所失,若有所戀。 人不能只顧著事業,是吧!她現在明白了,可借已經太遲,遲得不可能再換回。 門口接待處坐著一個人,她無意看了一眼,啊——斯年,他怎麼還坐在這兒? 斯年站起來,慢慢朝她走近。 「我在等你,陪你一起去文華。」他是真誠的,語氣卻仍是那麼淡然。或者——他內心也矛盾。 這一回,慧心真的無法再力持鎮定了,斯年在等她,要陪她過去——可是他已失去了當年的霸道和強勁的氣勢,令人心痛又心碎。 她沒有出聲,只是默默跟他一起下樓。 事實上,叫她說什麼呢?似乎說什麼都不適當。沉默是她惟一可做的。 「我考慮過,今天的場合或許我不該來,」斯年緩緩地說,「我——很抱歉。」 「不必抱歉,我只是有點意外。」她說:「尤其是去——文華。」 他明白她的意思,眼中閃出一陣動人的光芒。 「當年文華——的確和我有密切的關係。」他說「我」,不說「我們」。 惹心不語,只是沉默。 「再過一星期,我也去紐約。」斯年說。 他今天的話似乎特別多,也許因為就要分離,又要像當年一樣在紐約重聚,他心中也不能平靜。 可是誰能從他淡漠的外表看出來呢? 「在紐約三天,我就回哈佛。」他又說。 她還是不出聲。 他要做什麼,他去哪裡,讓她知道又如何?一點幫助也沒有。 即使他們見面,談的也只是些表面問題,她不敢再對他期待什麼。 「在哈佛我可能停留十天,或者更長些。」他再說。 慧心還是毫無反應。 「我在跟你講話,慧心。」他終於沉不住氣了。 「我聽見了。」她答。 斯年皺皺眉,輕歎一聲。 「你還在怪我,是嗎?」他問。 「不,我尊重你的選擇。」她搖搖頭。「我怪的只是自己。」 「慧心——」他十分動容。 「我們到了。」她指一指文華酒店。 他只好沉默。 惹心不想再自尋煩惱,明知沒有用,何必再一次地。衝下去呢? 找到文珠他們,他們正談得興高采烈,看見他們來,話題更多了。 「是斯年自動留下來等你的,不是我們強逼的。」文珠首先挑明立場。 「我可以作證。」太太不在,費烈風趣多了。 「其實不需要等我的,走過來很近,我又不是小孩子。」蕙心淡淡地笑。 「這是斯年的心意啊!」家瑞也說。 「那麼我該說,謝謝你,斯年。」慧心依然淡漠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