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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嚴沁    


  「成名容易成功難。」莫恕淡淡的。「她要求的成名並不困難,她只要名成利就,像陳秋霞。」

  哦?原來以玫說的一些話,莫恕真是全聽見了。

  「那麼--或者可以把她介紹給唱片公司?」子莊說。

  「隨你怎麼做。」莫恕並不怎麼感興趣。「你可以問她,重要的是你認為她夠資格灌唱片了。」

  「那麼--遲一步吧!」子莊皺眉。「夜總會呢?」

  「有這需要嗎?」莫恕臉色明顯的改變。他最不贊成唱歌廳、夜總會。「她的環境--不好?」

  「我不知道,我並不瞭解那麼多,」子莊連忙改口。「我可以問她。」

  莫恕深深吸一口氣,指著那間一直沒打開過的屋子。

  「明天--替我打開那扇門,我要開始工作。」他慢慢的,十分慎重的說:「一架鋼琴不夠我們用。」

  「好!我今夜打開,先替你清掃一下,許久沒有用了,一定很多灰塵。」子莊說。打開那扇門,他心中有股說不出的興奮,莫恕--已經走出了那段往事了吧?

  「鋼琴--希望還能用。」莫恕垂下頭。

  「那自然是可以,那架鋼琴比我的新得多。」子莊笑著。「明天你起床就可以試彈。」

  莫恕自嘲的聳肩。

  「很新的鋼琴,放了十年也不新了吧?」他說。

  子莊默然,他知道莫恕對那間永遠關閉著的門,對那架鋼琴有難以忘懷的往事和複雜的感情,他怕說錯話,所以也只能沉默。

  「好了,試試我的技術。」以玫推開廚房門,捧著一碟芥蘭炒牛肉出來。「只許贊不許彈啊!」

  「我來幫忙。」子莊連忙迎上去。

  「說了不許幫忙就是不許。」以玫瞪他一眼。「進廚房是女人的事,有女人在就不許有男人再動手。」她又進去搬出來一碟蒸鯇魚。

  「還有一碟生炒雞丁,」她大聲說:「我們三人之中沒有人不吃雞的,是不是?」

  「我們不講究吃,」子莊望著以玫笑。「只要是菜,是鹹的,我們就能夠吞下去,飽了

  算數。」 「如此不講究生活怎麼行?」以玫白他一眼。「吃也是藝術,和音樂沒什麼不同。」

  「那麼,謝謝把吃的藝術帶進我們家。」莫恕說。

  以玫對莫恕嫣然一笑,那神情--子莊看傻了,他們之間--分明是默契啊!

  深夜。

  窗外車輛漸稀,人聲也漸少,大多數的人已休息,預備迎接明天的工作。

  子莊回到臥室,經過了莫恕突然回家的興奮,他已經很累了,上了床就幾乎睡著。這幾實在難為了他,每天憂慮不安,患得患失,矛盾又痛苦,現在總算一切解決,莫恕回來了,以玫--又是他的學生。

  他是比較單純的,他以為事情已經解決,他心中就再無牽掛,他真是這麼想。

  他睡熟了,睡得很熟,此刻他在睡夢中也是快樂的。

  然而莫恕--他坐在床上,手上拿著一枝香煙,也不能忘卻遠遠近近已發生過的事,他無法把過去的點點滴滴完全在記憶中抹去。

  或者,他是個自尋煩惱的人吧?

  一枝香煙燒完了,他按熄了,又燃起了第二枝。

  他並沒有真正的吸煙,一口也沒有吸。點燃香煙--很下意識的感覺,那微小的光亮是個陪伴。

  他內心是孤寂的,他需要陪伴。

  子莊是他的陪伴,但是--那是不同的,子莊是個朋友,是弟弟,是比他小的人,他只能夠幫子莊,但卻無法向子莊傾訴心聲,子莊是不會明白。

  子莊在對人處世上都比較天真,他絕對無法瞭解莫恕的心境,真的不能!

  他們只能相依,心靈無法交通。

  莫恕渴望一個心靈能交通的人。誰呢?誰呢?這麼多年,他似乎找到了,終於還是失去。

  要找一百個普通朋友容易,找一個心靈相通的人難。

  另一枝香煙又燒完了,他再按熄。側耳細聽了一陣,子莊房裡已沒有聲音,他睡了吧?

  莫恕慢慢的從床上走下來,慢慢的走出臥室,在客廳裡猶豫一陣,終於走向那長年緊閉的門扉。

  他輕輕的在鎖柄上一旋,那門就開了。這門從來也沒有上鎖,只是沒有人開門,沒有人進去。他不開,子莊也不開--已經好多年了,裡面的一切--沒有改變吧?

  很奇異的,他以為房子裡必有一陣陣霉味傳出來,但--沒有,非但沒有霉味,藉著淡淡的窗外光亮,他發覺屋子裡連一點灰塵都沒有,乾淨得很。

  乾淨?這麼多年了,可能嗎?至少也該有絲蜘蛛網什麼的,為什麼會這麼乾淨?

  他慢慢的走進去,又輕輕關上門。

  站在這兒--他心中有說不出的感覺,是激動?是迷惘?是惆悵?是失落?他自己也分辨不出。  那麼多年了,所有的感覺是淡得多了,但--始終還是真真實實存在的,畢竟那是他生命中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火花。

  他沒有關燈,就默默的站在那兒。

  一百五十呎左右的屋子,最大的物件是一架鋼琴,另外是一個大畫架,上面是琴譜、是樂章、是音樂方面的書籍,還有一張沙發。

  這麼簡陋,卻--是令他失落近十年的地方。

  他曾以為這一輩子他都不會再走進來這屋子,他曾以為這一輩子他都不會再沾音樂的事--那麼奇妙的,他又走進來,他又開始為音樂而工作,他--哎!這是人生吧?一個接一個的轉折,一個連一個的變幻,不是人本身可以控制的、安排的。

  人只是上帝手中的一粒棋子,已有一定的前行路線,不論自己是費力的掙扎、改變,不論走多少迴旋路,始終還是要回到安排好的老路上!

  是這樣吧,他現在不是已經走回來了。

  鋼琴並不舊,抹得漂亮,是--子莊每次趁他外出散步時進來做的吧?

  子莊是個好男孩,只是太善良、太純、太天真,他只能生活在一個受保護的小圈圈中,叫他出去闖世界,他必然頭破血流。

  然而小圈圈的發展必然有限,要怎樣幫他才能令他更上層樓?

  子莊是有才華的,他應有更大的成就,他絕對不只是一個教學生的音樂家,一個唱片公司的鋼琴伴奏,他該更有成就,更有成就,他--

  莫恕慢慢坐在鋼琴前,默默掀開鋼琴蓋子,用手撫摸一下琴鍵,心頭流過一抹酸楚,已變得好淡、好淡的往事一陣陣的湧上來,一剎那間,他心亂了,思想也散了,他--他--

  霍然合上琴蓋,狠狠的站起來。

  不是個個音樂家都多情、易變,不是個個音樂家都逃不過愛情的洗禮,不是--至少他要證明,他不是被愛情打得一蹶不振的人,他要證明給所有人看,他不是。

  他能證明,他一定能證明。

  緩緩的推開一扇窗,吸一口夜晚清涼的空氣,他是一定能證明的。

  在窗前站了一會兒,望著街上通宵不熄的霓虹燈,他無法堅定了自己的信念。

  逃避了將近十年,今天回想起來,是否太幼稚?太軟弱?逃避就能解決心中結?就能醫好心頭的傷口?他只不過浪費了將近十年的光陰。

  然後,他又想起了以玫。

  他對以玫並沒有成見,一開始就沒有,他的成見是對所有的女孩子,他只是恨女孩子,討厭女孩子--

  可是以玫不同。

  她並不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她野,她有一絲邪,她的思想也不正確,滿腦子的名成利就夢,她分明在利用人--但是,她有熱情,有十分強盛的生命力,她不灰心、不怕失敗,她幾乎是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

  她到紅磡的新村大廈去找過莫恕一次,當時莫恕已為她昂然不懼的態度打動了,很少女孩子這麼有韌力,真的,他故意氣走她,他以為她不會再來。

  她竟然再來。

  很出乎意料之外,她竟然再來。

  這一回他看見一件事,除了她希望他回去子莊肯再教她之外,還有些真誠。

  那真誠是很奇怪的,她為什麼對他有真誠?他們甚至不是朋友。

  她還說,只要他回去,她可以另找老師,不會勉強子莊教她,她說這話絕不虛假,非常坦白,非常認真。

  莫恕自己也奇怪,他就被她這種真誠、坦白打動,隨她一起回來。

  他肯回來,她看來是真心的高興,像個小女孩般的一路在計程車上唱個不停,哼個不停,回來後還自告奮勇買菜、燒晚飯,好像一個贏得丈夫回來的妻子。

  莫恕搖搖頭,淡淡的笑一下,妻子?這一輩子他都不會有的了,不是女孩子不喜歡他,而是--怎麼說呢?除卻巫山不是雲。

  不過--他看得出子莊喜歡以玫,子莊絕少接觸女孩子,而且以玫是漂亮的,她有一種天生令男孩子著迷的氣質,她的笑、她的媚都很有魅力。

  子莊喜歡以玫,以玫呢?也喜歡子莊?

  莫恕想到這兒就皺皺眉,他並不能看透以玫的真正心意,雖然她不壞,但--愛情的事上傷人也是無可奈何的,他要防範,不要以玫傷了子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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