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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頁     嚴沁    


  她輕輕歎口氣,世界上的事就是這樣?愛的是某一個人,嫁的卻是另一個人,真是陰錯陽差,為什麼不能有更圓滿的事?上帝是祝福人們幸福的啊!

  想出去洗個頭,打發煩悶的幾小時,在人多的地方,總比困在家裡胡思亂想好些。正待出門,電話鈴響起來,真會選時候。

  「任倩予。」她拿起電話。

  「倩予,有一件事——」母親驚慌的聲音。「百合——不知這跑到哪裡去了!」

  「什——麼?!」倩予腦袋裡「轟」的一聲,冷汗已冒了出來。「怎麼回事?百合不是和你們一起在家裡嗎?」

  「是,她放學回來,吃過午餐,我讓她午睡了一會,後來她去隔壁找小朋友玩,可是剛才我去接她時,他們卻說——百合早就離開了。」母親似乎要哭了。

  「怎麼會呢?她怎麼會一個人離開呢?每次都是你去接她的,不是嗎?」倩予六神無主。「她為什麼要獨自離開?沒有理由——」

  「對不起,倩予,我太不小心了,」母親終於哭出來。「據說——百合和小朋友吵架,他們——罵她。」

  「罵她什麼?小孩子吵架也不是——」倩予停下來,她聽見母親悲傷無奈的聲音說:「他們罵她——是日本人的女兒。」

  像一記悶雷打在心中,倩予再也支持不住的倒在沙發上,日本人的女兒——受過戰爭苦難,吃過日本人大虧的中國人,心理上還是排斥日本人的,是吧!連小小的孩子都會這麼罵人,百合竟也會為這點而受氣——

  「倩予,倩予,你聽見我說話沒有?現在要不要報警?或是——」母親叫。

  「不,先別報警,我立刻就來,」倩予勉強讓自己從紊亂中理出一個頭緒,這是兩年的空姐生涯所訓練出來的職業冷靜。「你們在附近找一找,她走不遠的。」

  「叫大澤一起來幫忙找吧!多一個人好些。」母親歎息。

  「好,我打電話。」倩予說著放下電話。

  她考慮了幾秒鐘,事情因他是日本人而起——罷了,百合總要接受這個事實,多個人找好些。

  她與大澤通了電話,然後匆忙出門。

  坐計程車飛快的趕到母親那兒,母親正淚眼汪汪的站在大門口張望。

  「還找不到?」倩予一下車就問。

  「附近——沒有,」母親哭得唏哩嘩啦。「大澤已經先到了,他說再找一次。」

  倩予望著母親,心中突然湧上幾許疑惑。

  「百合——會不會是被人帶走的?」她問。

  母親一震,眼淚也嚇得停止了。

  「你是說——是說——」

  倩予點點頭,推門進去。

  「我打個電話。」她說。

  電話打給心穎,心穎在家,正在整理行裝,幾天之後,她就要啟程赴美了。

  「杜非也去?」倩予問。

  「也許遲些吧,他對那個圈子已厭倦了,」心穎淡淡的說:「我收到你的請帖,不過——我不來參加婚禮。」

  「我——明白,」倩予吸一口氣。「百合失蹤了。」

  「什麼?!」心穎怪叫一聲,然後就沉默了,好半天之後,她若有所思的說:「杜非今天出院了。」

  「啊——」倩予證實了自己的疑惑。「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我想知道他家的電話號碼。」

  心穎說了電話號碼,倩予便急促的掛斷了。

  她手指顫抖的撥了杜非的電話,但——他不在。

  他不在,會帶百合去哪裡?倩予幾乎認定是杜非帶走了百合。

  他們——他們會去哪裡?杜非的脾氣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一定是以此要挾,他真卑鄙。

  這一剎那,憤怒代替了她心中的恐懼和緊張,她不怕他,她不會對他屈服的,永不。

  母親匆匆推門進來。

  「有個鄰居說,在公園裡看見一個女孩子很像百合,距離得遠,她不敢肯定,」母親激動的。「有個男人帶著她。」

  「公園?」倩予頭也不回的衝出去。

  一個男人帶著百合,那當然是杜非——真卑鄙,他無法令倩予回心轉意,卻在無辜的孩子身上做手腳,她絕不原諒他。

  幾乎是一口氣衝進公園,這個公園不大,只有些鞦韆供附近的孩子玩耍,她一眼就看見站在鞦韆架旁邊的杜非,正全神貫注的望著在蕩鞦韆的百合。

  謝天謝地,她終於找到百合了。

  她氣喘吁吁的跑了過去,一邊告訴自己,不必對杜非客氣,她該迎面給他兩巴掌——但,她的腳步漸漸慢下來,她聽見百合開心的笑聲,也聽見杜非溫柔的聲音,她——不能相信。腳步更近了,她舉步艱難的,她看見百合甜蜜、愉快的笑靨,看見杜非專注又慈愛的眼睛,他們——他們父女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對方身上,完全不知道倩予已來到身邊。

  杜非的衣服遮住了繃帶,左腿也上了石膏,他用一支枴杖支持著站在那兒。他看來瘦了許多,連他那引以為傲的一身肌肉也都消失了。

  「叔叔,你可不可以每天來陪我玩?」百合天真的說。細柔的童音非常好聽。

  「如果叔叔有空,一定來陪你玩,」杜非柔聲說。倩予幾乎不相信那是粗暴的杜非的聲音。「你沒有好朋友嗎?」

  「有,但我不喜歡,」百合岔岔的說:「他們罵我,所以我不跟他們玩了!」

  「小孩子不能吵架,也不能記仇,聽叔叔話,明天找他們玩,要記住他們是你的朋友。」

  「不,」百合的倔強像極了倩予。「他們罵我爸爸是日本人,我不跟他們玩。」

  站在一旁的倩予看見杜非的臉色變了,但是,他只搖搖頭,又輕輕的推著百合的鞦韆。

  「爸爸是哪裡人,是什麼人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愛你。」他說。

  「但是我聽不懂他講的話。」百合天真的。

  「以後——你就會懂,」杜非的聲音開始不自然了,但他卻勉強的讓自己平靜下來。「叔叔要走了,你得記住叔叔告訴你的,以後一定要聽媽媽的詁,做個好女孩。」

  「你現在就要走了嗎?什麼時候會再來呢?」百合跳下來,抓住杜非的手。「叔叔別走,我喜歡叔叔。」

  倩予的眼眶紅了,她彷彿看見杜非的眼中也有淚光。也訐是親情吧?百合竟會喜歡從未見過面的杜非,看她抓看他不肯放手,倩予的心都扭曲起來。

  「叔叔有事,明天再來,好不好?」杜非溫柔的說。「小女孩出來這麼久,媽好會擔心的。」

  「媽媽不和我們住一起,」百合搖頭。「媽媽是空中小姐,那——那個日本爸爸是飛機師。」

  「那麼——你有爸爸嗎?」杜非忍不住問。

  「沒有,」百合搖搖頭。「婆婆說爸爸死了!」

  杜非皺眉,卻什麼都沒說。

  「我喜歡叔叔做爸爸,」孩子的話天真無邪,大人卻是痛苦的。「叔叔,別走——」

  倩予再也忍不住的上前幾步。

  「百合——」她的聲音竟哽咽住了。

  「啊——媽媽。」百合奔跑過來,喜悅的、快樂的叫著。「你來了,我認識了一位很好,很好的叔叔——」

  「你不應該不聲不響的帶百合出來,你可知道別人有多擔心?」倩予摟緊百合,望著杜非。

  「對不起,」杜非搖搖頭。「我——抱歉,以後不會這樣了!」

  「你還不快走?大澤——就來了!」倩予叫。

  「媽媽,你認識叔叔?」百合好意外。「你怎麼從來沒告訴過我?有一個好叔叔?」

  倩予的眼淚不停的流著。

  「請你立到離開,好嗎?」她泣不成聲,心如刀割——是百合的話令她如此。

  杜非並沒有離開,反而慢慢的,一拐一拐的走過來。

  「你告訴我,你——為什麼流淚?」他凝望著她,也是淚眼模糊的。

  「請你離開,」倩予不看他,只摟緊了百合。「請你走!」

  「你告訴我,我立刻就走。」杜非動也不動的站著。「倩予,看在百合的分上,你告訴我!」

  「不,你不必知道,」倩予痛苦的掙扎著。「請你離開這兒,這是我唯一的請求。」

  「我不會離開,除非你說。」他固執著,他有固執的理由,那是他一輩子的幸福,不是嗎?

  「你不走,我們走。」她拉著百合的手,轉身就走。這個時候,她必須硬起心腸,不是嗎?

  「倩予——」他伸手抓她手臂,撲了個空,卻誤打誤撞的抓住她脖子上掛的一條鏈子。

  「媽媽,別走,」百合也掙扎著不想走。「叔叔——哭了,媽媽。」

  倩予心中一陣疼痛,就在這個時候,垂在胸前的玻璃雞心鏈子斷了,是杜非拉斷的,他怕她離開,所以拉得很用力——玻璃雞心墜子掉在地上。

  「倩予——」杜非一眼看見,他不能置信,驚喜萬分的叫。這不是他做的那個玻璃雞心,用一小塊飛機上破裂的玻璃慢慢磨成的?

  「媽媽,這是誰?」百合拾起玻璃雞心,仔細的看一看。「這——媽媽,這是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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