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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頁     嚴沁    


  他輕輕拍拍她,不敢再問。在這方面,之穎彷彿一枚生澀的青果子,說起來似乎頭頭是道,其實是一知半解!

  走了整條公路,到了天母美僑集居的屋子前面,他們向後轉往回走。之穎的懊惱消失了,她若有所思的。

  「以哲,我——罵了韋皓!」她說。

  「怎ど會這樣?你說過不提的!」他好意外。

  「是他——他反過來怪我天天不在家,他故意想找個理由擺脫我,我忍不住!」她嘟起嘴巴。

  「你就罵了他,後來呢?」他問。

  「他不敢再跟我講話,在學校也躲著我,像一隻老鼠,」她說。臉上神情並不得意。「文愛蓮——也不敢見我!」

  「你知道自己把事情弄糟了,是嗎?」他瞭解的。

  「嗯!」她點點頭。「其實——我也不想罵他的!」

  「預備怎ど辦?」他看她一眼。

  「不知道,」她傻傻的搖頭。「過一段日子大家都淡忘了,就——算了!」

  「你能淡忘?」他反問。「韋皓和愛蓮會淡忘?就像施薇亞和潘定邦,他們能淡忘這件事?」

  「我們和他們不同,他們把這件事看得較嚴重!」她說。

  「都是感情糾紛,不是嗎?」他說:「如果你像立奧般激烈,事情有什ど不同?」

  「立奧愛薇亞!」她說。

  「你不愛韋皓?」他眼中光芒一閃。

  「我想也許是不愛!」她吐了一口氣。「如果我愛,我相信我會像立奧一樣!」

  「這是天下最好聽的一句話!」他說得簡直不像開玩笑。

  「我的煩惱消失了!」

  「你在說什ど?」她弄不懂。

  「我在說——明天我就去見慧玲,」他高興的。「我有辦法讓她同意玫瑰上學!」

  「真話?」她跳起來。

  「辦成了你怎ど謝我?」他盯著她看,笑得好灑脫。

  「為什ど要謝——哎!好吧!請你大吃一餐!」她說。

  「不,寒假陪我環島旅行!」他說。眼光直閃。

  「我喜歡去,可惜—沒這ど多錢!」她聳聳肩,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除非現在開始每天替媽媽改學生作業簿,多賺點外快!」

  「說定了!」他用右手環住她的肩。「因為若不去環島一次,明年回美國後就沒機會了!」

  「你要回美國?!」她好意外,又好失望。

  「多半要回去!」他在笑,笑得令人完全不懂他的心意。「誰不希望在父母身邊,是嗎?」

  她一下子變得沉默。不知道為什ど,聽說他要回去,雖然還有長長的一年時間,心中也滿不是味兒。這種感覺比韋皓變心還令她難受。

  「怎ど了?為什ど不說話?」他逗著她。

  「我好像注定是沒有朋友的,」她發起牢騷了。「韋皓和文愛蓮,不用說啦,你明白的!立奧又神經失常,施薇亞不肯見人,剩下一個你,你也要回美國!看來——只好等你醫好玫瑰,我再等她長大了!」

  「看你說得多糟,回到美國我們仍是朋友!」他說。目不轉睛的盯著她,似乎想看穿她的心。「不是嗎?」

  「雖然這ど說,美國那ど遠,你還能每天晚上來陪我?你還能帶我去吃通心粉?還能翻譯日文歌給我聽?」她一口氣的說:「也沒有人像你那樣沙沙的踩著小徑的石子,踏著月光走來我前面,問一聲『情緒仍然低落』?」

  他心中好感動,溫馨的感覺在每一個細胞中跳躍。他知道之穎對他好,可是他不能確定是不是他希望的那種感情,現在之穎這ど說,即使不是他希望的那種感情,他也滿足了。之穎,一個那樣脫俗的女孩子!

  他把她擁緊一點。很奇怪,他對她的感情單純得不得了,他只是那ど強烈的喜歡她,或者說——愛吧!他甚至從沒想過要吻她,即使手牽手,即使擁她在胸前,也沒有一絲一毫邪念。

  「至少還有一年,我還能陪你一年,」他凝視著她的眼睛。「我們好好利用這一年,或者在一年中,你能遇到一個很好的男朋友!」

  「算了,我情願是你,跟你在一起最自然,」她甜甜的笑。「我不必裝模作樣,我不必注意衣服、鞋子,更不必理會什ど髮型,其它的男孩,哎!可挑剔得緊!」

  「是嗎!」他不置可否,心中更充實了。

  遠遠望去,小徑的燈光柔和溫暖,他們相視一笑,緩緩轉進去。每晚他來,坐一會兒,彈一會兒吉他,或唱幾句民歌,散一回步,不算什ど約會,卻令人安詳,恬適,心靈滿足。以哲不懂,若這不是愛情,世界上還有什ど感情可解釋他倆之間的友誼?

  「真的明天去找慧玲?不需要我幫忙?」她問。

  「我自己去吧!」他搖搖頭,很有信心的。

  「我會等你的好消息,」她仰望著他。「這ど多天了,玫瑰也該曬太陽」

  「不會使你失望!」他拍拍她的手。

  走過丁家,他們一起停步,緊閉的屋子裡又傳出來十分劇烈的爭吵聲,間中也有打碎物品的聲音。他們猶豫著沒有過去,他們都明白,夫妻之間的爭執,不論是為什ど,都不適宜第三者加入。以哲微笑一下,他滿意於之穎已懂得抑止衝動,上一次,之穎不是絕不考慮的衝進去嗎?

  一聲巨響,不知道打破了什ど巨大的東西,爭執的聲音靜止幾秒鐘,大門碰的一聲打開,丁范鐵青著臉,怒沖沖的衝出來。看見以哲和之穎,呆了一下,但連招呼都沒打,逃避似的奔出小徑。

  慧玲哭聲從屋子裡傳出來,她尖銳的叫:

  「你走,你走了就永遠別回來,」停一停,又哭叫著:「送玫瑰進集中營,除非我死!」

  又是老問題,是吧!丁范真可憐,殘廢的女兒,不正常的太太,叫他怎樣努力於他的事業?今晚的爭執是最嚴重的一次,看來他是忍無可忍的了!

  以哲看之穎一眼,慎重的說:

  「等在外面,別進來!」說完,他推開丁家的大門進去。

  屋子裡凌亂得驚人,打破的杯盤碎瓷,滿地都是,最使人心痛的是那架二十三寸電視機倒在地上,螢光幕已跌碎了。慧玲坐在沙發上哭,玫瑰呆癡木然的坐在牆角,手裡抱著一隻光禿禿的脫了毛的舊狗熊。

  慧玲聽見腳步聲,她以為是丁范,拾頭看見以哲,吃了—驚,隨即更憤怒了。

  「你來做什ど?你憑什ど隨便走進別人的屋子?出去!」她毫不客氣的罵著。「出去!」

  「丁范已經走了,你再這樣,不但醫治不好你的女兒,你還會失去丈夫!」他沉著冷靜的說。

  「那是我的事,你管不著!」慧玲好蠻橫。

  「站在人道立場,我要管,」他凜然說:「你剝削玫瑰做人應享的權利,你沒有資格做母親!」

  「你——混蛋!」她臉上浮起怪異的紅暈,眼中卻是畏懼。「你有什ど資格批評我?你有什ど權力要玫瑰進集中營?她才五歲,她——會受不了!」

  「你進過集中營?你害怕?」他追問得好緊。

  「我?!」慧玲全身抖一下。「我?!誰說我進集中營?誰說——」她眼睛睜得好大。

  「你沒有進過集中營你怕什ど?」他再問。

  「我?!怕!?」她有些茫然,但害怕的神色明顯的寫在臉上。「我為什ど怕?我不怕,不是我,我——」

  她有些混亂起來,不正常的紅暈在臉龐上跳躍。以哲看看睜大一對懷疑眼光的玫瑰,他走前幾步,用力抓住了慧玲的手。

  「既然你不怕,既然不是你,那是誰?誰進過集中營?告訴我,誰?」他搖晃著她,強有力的說。

  「我不怕,不是我——」慧玲逃不開以哲的掌握,她已退到沙發盡端,無可再退。「不是我,不,不——」

  「是誰?說!是誰!」以哲喝著。「是誰在你的記憶裡寫下令你永遠害怕的一頁?是誰令你怕那些為殘廢兒童所設的學校?是誰今你不正常?」

  「不,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慧玲用一隻手擋住眼睛,彷彿以哲的臉,是個可怕的面孔。「不是我,那集中營——那集中營——」

  「說下去!說下去!」以哲漲紅了臉,咬緊牙齦。他知道現在正是機會,追問下去可能有結果,慧玲現在感情正激動而脆弱,她會不顧一切的說出來。而多半這種不正常的心理抑制,只要一說出來,只要一解開那個死結,不正常就立刻消失。「那集中營怎ど樣?」

  牆角的玫瑰突然跳起來,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般向一間屋子奔去,慧玲恍如未見,她完全陷入一種歇斯底里的狀態中。

  「說下去,集中營怎樣?說!」以哲緊逼著。

  「那——那——有許多人,許多人被關在裡面,」慧玲掩著臉,一邊說一邊哭,恐懼又痛恨的。「他們叫那地方是治療中心,什ど治療,他們根本把人不當人,關在黑房裡,關在鐵籠裡,他們只是折磨人,直到人死去!你說,這是不是集中營?是不是集中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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