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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言妍    


  屋內幾個男人壓住他,想制住他突來的惡劣情緒。這樣狂怒的智威也是前所未見的,信威再也說不出任何指責的話,他想,這件事給智威的打擊一定不小,足夠讓他收斂一陣子了。但願那三十萬美金不是白丟的。

  ***

  俞家洛杉機的豪宅,門戶深鎖,裡頭卻燈火通明。俞振謙和玫鳳坐在壁爐前的大沙發上,幾個子女、媳婦、女婿,除了德威和雲朋外,全都到齊了。智威站在地毯中間,低著頭默然聽訓著。俞振謙由祖德祖訓、論語孟子、四維八  德……一連串講下來,臉愈來愈紅。脖子也愈來愈粗;大家都等著智威發揮他巧言令色、幽默風趣的功夫去逗老人家開心,好化解這一場飛來橫禍,但智威竟只是安靜,像是一心一意的懺悔。

  「……你要當遊俠,要玩世不恭,要笑傲江湖,也要有些智慧吧?」俞振謙演講講上了癮,「能像你大哥,一切以事業為重心是最好一,若要學你二哥,也得學學他的機靈,看看他,花心花了一輩子,最後還不是聰明地娶了敏敏這樣好的妻子?」

  這下罵到信威,令信威滿臉通紅,很不自在看了敏敏一下;敏敏則一本正經,端坐得像個公主,心裡卻忍不住偷笑。

  「好啦!智威都傷成那樣,你就讓他休息吧!」玫鳳勸丈夫說。

  「休息!他都休息三十年啦!每天吃喝玩樂,看看他為家族做了什麼?有沒有承擔一些責任?」俞振謙仍罵不夠,「風流也好,我最不能忍受下流了,想我俞振謙怎麼會生出這種不肖子孫?只怪你媽太放縱你了。」

  「怎能怪我?他都是遺傳你的,遺傳你的慷慨多金、自命瀟灑、到處留情,這和我放不放縱,一點關係也沒有!」玫鳳不服氣的反駁。

  「胡說!我哪有背個『強暴』罪名,又付三十萬美金遮羞的?」俞振謙反問。

  「怎麼沒有?那追來的香港女明星怎麼說?你花在她身上的錢,換成今天的幣值,也不只三十萬了……」玫鳳繼續翻舊帳。

  佳清看二老幾乎要反目成仇,忙打圓場說:「爸,媽,你們別生氣了,我看智威也是真心認錯,你們就原諒他吧!」

  「原不原諒,端看他以後的表現。」俞振謙乘機找台階下,說:「他就跟著老二,每天累他個二十小時,等他賺足了三十萬美金加利息,我才會考慮!」

  俞振謙一離開客廳,玫鳳就上前探視智威,心疼他的傷口。「天壽喲!竟把你折磨成這樣,你老爸還忍心罰你、罵你。」玫鳳歎氣說。

  「媽,我可以回  房了嗎?」智威只是淡淡的說。

  「當然,當然,你一定很累了。」玫鳳拍拍兒子說:「你先去睡一覺,待會起來吃豬腳麵線,可以去霉氣。」

  智威走了幾步,突然回頭對信威說:「二哥,你不是說要到俄國開發市場嗎?我願意去。」

  「那是和你開玩笑的,俞慶還沒有那個計畫。」信威說。

  「計畫不如行動,我現在正需要冰天雪地的地方。」他半自言自語地說。那神情,彷彿眼前已是一片荒涼蕭索的西伯利亞。

  玫鳳陪著智威上樓後,佳洛伸伸舌頭說:「哇!你們有沒有讓醫生給他檢查詳細呀?智威是不是連頭腦都關壞了?他的表現實在太怪異了。」

  「他有一半時間是我帶大的,我還沒見過他那麼『乖巧』的一面呢!」佳清搖搖頭,一臉的不解。

  「這件事給他的衝擊相當大呢!」德威的太太雪子說。

  「是呀!正好讓他收收心,認真去經營事業。等跟我一陣子,再去跟大哥,之後就可以熬出頭了。」信威說。

  「你那關好過,大哥那關可要命了。」佳清說。「我看他是什麼關都不會過,沒兩天一定又會故態復萌,跑去參加那些舞會、賽車、賽馬的,這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佳洛下結論說。這是最可能的。他們倒希望那個永遠帶著笑的智威回來,雖然狂放不羈些,卻也活力十足。這個智威,憂鬱深沉,令人看不透,像陽光消失了一樣,缺乏生氣。他們開始懷念那個常常逗人歡笑的金色太陽了。

  回到臥房,智威看著鏡中的自己,傷疤已漸漸復元,體格也回復先前的挺拔健壯,只是那眼中的陰冷仍牢牢附著著,而他已經習慣新的自己,就像他習慣頸上的十字架項煉一樣。他留著它,當作一種印記,艾薇的印記。

  鏡中也照出房內的部分設施,喧鬧的顏色,滿櫃的衣服,女朋友的紀念品……全是俗麗的、奢侈的……他拿出垃圾筒,丟的丟、撕的撕,最後是牆上的海報,有他賽車的,有他穿皮衣戴墨鏡的,有他和黑髮女郎跳西班牙舞的……全是荒唐可笑,全都可以毀了。

  一陣大清理,他流了滿身汗,也熱得幾乎要窒息,他推開陽台的落地窗,舒爽的涼風立刻吹來。滿天星斗,明滅地閃著,眨呀眨的,像飲醉的眸子。

  他呆望半晌,突然有一陣極端錐心刺骨的感覺。對了!是艾克絲泰珀的故事,艾薇說的,用她柔美的聲音,輕訴那藍色的星辰。而他說:我也會射星星,但我要找的是一顆紫色的星星。

  他的眼睛開始梭巡,想尋出那淡紫的顏色。是的,我的紫色星辰,我會拿長弓射妳,但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復仇,我的箭,沾滿淬煉的毒汁,直到穿透妳的心為止!他對著幽冥長空發誓著。

  第三章

  台北的雨夜,紛飛著,烏雲落盡時,一顆星子隱隱在天邊,但總是遙茫得不夠真切。

  敏敏坐在沙發上,餵著十個月大的小立喝奶。她雖然當了媽媽,又掌管整個基金會,但看起來仍像清清純純的小女孩。

  一旁是盈芳,她的圓臉少女形象已不見,眉眼之間愈來愈像敏敏,然而,因為幼時是苦出來的,所以唇角總留一份剛毅倔強,不同於姊姊的柔。

  她正在擦拭紫晶水仙,它的紫映著客廳上方璀璨的大吊燈,折射出許多不同色譜的光束。有兩處特別暗,暗到呈紫黑色,她努力擦了兩遍,然後無奈地對姊姊說:「妳確定妳沒有再跟姊夫吵架嗎?」

  「沒有,他從不惹我生氣。」敏敏笑著說。

  「那是因為妳太好,任何人踫到妳都沒有脾氣。」盈芳又嘗試擦花瓣上的黑紫。

  「妳現在擦的是信威上回滴血的地方,另一個我就完全沒有概念了。」敏敏抱著小立打嗝,說:「我也是昨天放在水晶吊燈下才發現的,若擱在別處還看不見呢!」

  小立突然手舞足蹈地不安分起來,原來是信威從書房出來了。信威吻敏敏一下,接過孩子,再對盈芳說:「妳還擦?那玩意是有法術的,擦多了會使某人著魔愈深。」

  「什麼某人?鬼扯!」盈芳白他一眼。信威笑笑,不可惹小姨子,專心扶著小立學走路。

  「這小子都十個月了,吃得肥滾滾的,怎麼還不能自己走?」信威跪在地上衝著兒子傻笑說。

  「才十個月而已,你要求太多了吧?」敏敏說。

  「我姊姊的女兒可是八個月大就邁開第一步了。」信威趴在正在爬的兒子身邊說。

  「那麼早走做什麼?我們小立聰明,喜歡多看他老子跪著、趴著伺候他。」盈芳回他說。

  敏敏在廚房洗奶瓶,聞言,忍不住笑了出來。這時書房門又開了,走出來的是智威時,一身的黑衣服,臉上佈滿心事,嘴角下垂,活像一陣北極風掃過來。盈芳記得在敏敏婚禮上第一次見到智威時,他並不是這樣的,那時的他神采飛揚又魅力十足,每到一處就笑聲連連,女孩子尤其愛纏著他,她自己也不例外。誰知道他會變得這樣陰陽怪氣又不言不語呢?聽說他兩年前在中美洲遭人陷害做過牢,被打得很厲害,全俞家的人都設法要幫他走出陰霾,但情況似乎愈來愈糟。也許蹲過牢房的人都會有些烙印終生的怪毛病,像她認識的劉某人,也是這副死德行,還以為自己酷斃了,真是無知又無聊,她江盈芳才不吃這套呢!

  「二哥,我算了一算,美國廠合併後,至少要裁掉百分之五十的員工。」智威語調平平地說。

  「百分之五十?太殘忍了吧!」信威說。

  「這是公平競爭,真實的世界,尤其那些要求擴編的部門更要裁,那裡吃閒飯的傢伙太多了。」智威毫不猶豫地說。

  「大家都需要養家活口,有時養閒人是一種穩定社會的工作,對公司也有間接的好處。」信威說。

  「二哥,你以前是講鋼鐵政策的,現在怎麼變得那麼仁慈心軟了?」智威不以為然說。

  「不是我仁慈心軟,而是你走得太絕、太極端了,俞家的企業不是這樣經營法的。」信威說。

  「不可否認的,這兩年我替俞慶賺到了前所未有的利潤,不是嗎?」智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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