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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言妍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我們是喪家,不可以隨便給別人看見,免得觸人霉頭,你怎會還出去呢?」蘇照奎燃著手上的香說。

  「我聽到那笛聲了呀!那是我娘生前最愛唱的一首曲兒,就叫『琉璃草』。」湘文說。

  「你娘是個非常浪漫的人,總有一大堆不切實際的想法。」蘇照奎歎口氣說:「她老忘不了在琉璃河畔的那段日子,連死也要葬在河的盡頭。怪的是,連你爹也順著她,不回汾陽老家的祖墳,偏要埋骨於此。」

  「娘說她一輩子沒為范家生下個一男半女,所以不想見范家祖先。」湘文說:「至於爹,是不忍我娘孤單,因此陪著她。他說,反正我們流浪慣了,死在哪裡都一樣。」

  「真是的!申亮真是老糊塗了,連這些胡說八道的話都對你說,一點都沒顧忌到你只是個十幾歲的毛丫頭。」照奎說:「我告訴你,你在汾陽的親爹娘,是十分保守的人,他們可沒念過什麼『新中國論』、『革命軍』,更不懂什麼是茶花女或莎士比亞,你可別對他們說這些,知道嗎?」「知道。」湘文乖巧地回答。

  她自出世,只在汾陽范家住過三年。那時,她上有二姊一兄,下有差十個月的妹妹,母親肚子裡又懷了一個,很自然地,他們就把剛斷奶的湘文,給了婚後不孕的小嬸娘。

  據說,她母親很快便後悔了,心中老記掛著又靜又弱的小湘文。後來差十個月的妹妹病死,肚子裡的那個也沒保住,母親便向小嬸娘要孩子,小嬸娘自然不肯,以後也盡量躲著不回汾陽了。

  湘文對親娘及兄弟姊妹們的印象都很好,在幾次會面中,他們總是極盡寵溺之能事,要什麼給什麼,當她是失而復得的小寶貝。

  而她的養父母也對她疼愛有加。玉婉在湘文之後,又要過一個小男孩,可惜沒養到五歲就死了,玉婉傷心之餘,就把全付心力放在湘文身上,希望她能成為蕙質蘭心、秀外慧中的完美女性。

  湘文覺得自己很幸福,有兩個那麼關心她的家庭。

  不幸的是,玉婉在兩年前死於肺病,申亮半年前亦撒手人寰。湘文雖有心理上的準備,但在痛失相依為命的雙親後,仍有成為孤女的悵然若失之感。

  畢竟她才剛過十五歲生日,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人生像正處於一個關口,面對世界,有一種特別的茫然,極需要依靠的人卻不在了……。

  湘文因太沉溺於自己的心事,沒注意到蘇照奎仍在對她說話。

  「舅舅,你剛剛說什麼呢?」她趕緊問。

  「我是說,今晚船會到宿州鎮歇一夜,明天一早我就去夏家拜會,並向他們解釋,你親爹娘反對你住進夏家,堅持你三年的孝,該回汾陽去守。」蘇照奎再說一次。

  「夏家會同意嗎?」她仍不太有把握。

  「他們應該會同意的。」

  蘇照奎說:「所以我說你爹糊塗,咱們又不是沒家沒業,別說你在汾陽還有親人,再不濟,也有我這個舅舅呀!他幹嘛把年紀輕輕的你提前送進夏家?要成婚也太早,當童養媳又太晚,簡直不倫不類!」

  「爹說,我遲早是夏家的人,這麼做,他比較放心。再說,夏家也非常熱心,一口便應允爹,答應會好好照顧我。」湘文說。

  「我曉得你是個孝順的孩子,不想違逆你父母的遺命。但以目前的情況看,你回汾陽最好,況且,你的家人都很期待你回去,我想,你也應該很高興有機會和他們相處吧?」蘇照奎又說。

  「是的,我尤其懷念家裡那種熱鬧和睦的氣氛。」她嚮往地說。

  「是呀!你雖然和夏家少爺訂了親,可畢竟仍是外人身份,哪能像自己的家那般自在呢?」蘇照奎說:「我只要向夏家解釋清楚,他們沒有理由反對的。」

  湘文的腦海中憶起了她忠厚樸實的親爹娘,還有比她長的湘如、兆青、湘秀,比她幼的兆和、湘月、兆安。多年不見,他們變得如何呢?

  說實在的,她內心仍有些怕。儘管是血親,但生活習慣及思想觀念畢竟有些差距,她會不會帶給大家麻煩呢?

  她撫著棺木,口中又不自覺的哼起那首「琉璃草」,然後是那吹笛男子的沖犯眼神。

  第一次,她覺得白衣白孝白船外的世界令人不安。十五歲少女的心翻擾著,送完了棺,安葬了父母,她單純的童年,也等於一去不返了。

  ※  ※  ※

  宗天喜歡睡在船上,他可以看夜裡的滿天星斗,漁火點點,並且在波浪輕擺中入夢及醒來。

  清早,一睜開眼,就看見罩在濃霧中的宿州鎮。隨著日光的增強,渡口街道逐漸明晰,白白的霧靄都散到旁邊的林子去了。

  他想起此行的任務,忙整理帶來的包裡。裡頭有三樣寶貝,一是深色還帶紫籐的何首烏,一是大塊摻紅的人參果,一是有土靈芝之稱的黃精,這都是人補之物,有延年益壽之效,是中藥裡極為珍貴的藥材,因此,他也可以說是來向師伯獻寶的。

  吃過早點後,他在岸邊晃兩圈,看鄉人網魚,一入迷,人竟走遠了。

  到了一片紛白的杏花林,正想繞回來,卻看到那條隱在河畔綠蔭下的神秘喪船。

  那位姑娘纖秀的形影馬上浮現在他的心底。這一下,他再也顧不了什麼忌諱、不祥、倒霉、死亡……等字眼,他快步地往那條船走去,希望能再一睹芳顏。

  船靜靜地泊著,不似有人,唯獨白燈籠微微飄動。此情此景,倒散發出一種陰氣森森之感。

  他正猶豫著要用什麼方式拜訪,一片霧移開,他就看見坐在林間石塊上的她。

  正是那面如桃花的姑娘!

  宗天悄悄地走近,動作極輕,連草葉的露珠兒都不曾驚落。

  她濃密的睫毛垂著,臉定在一個角度,十分專心地將一朵朵鮮藍小花,夾放在書中。她雪白的肌膚極美,素白的衣裳也美,彷彿成了杏花林中的仙子。

  然後,細柔輕妙的歌聲由她唇間唱出——

  琉璃草,何青青?

  相逢水湄,乃笑伊人來

  琉璃草,何萋萋?

  送別山邊,盡目夕陽斜

  琉璃草,何離離?

  此去天涯,斷腸芳草遠

  為君之來兮

  為君之去兮

  終是淚眼相望的寂寞藍

  終是相思愁掛的憂鬱藍咦?這不是他吹奏的曲子嗎?竟由她美麗的詞句,譜出了另一種韻味來。

  宗天生性瀟灑,不是浪漫多情之人,但眼前景象,教他也不禁看癡了。無語地,他佇足聆聽,只覺得絢麗的杏花撲面而來。

  她將後面四句疊唱三回,一次比一次淒涼,很不合她的青春與無邪。

  宗天忍不住說話了,「不!應該改成『終是笑臉相望的莫愁藍,終是不再相思的解憂藍』。」

  她驚得站起來,膝上的藍花及書冊掉落一地。

  由近處看她,又比想像中年輕許多。那盈盈眉眼猶帶著女孩兒的稚氣,那抿成一線的紅唇仍應天真朗笑,怎就唱起這超乎她年齡的情歌呢?

  湘文一眼就認出他是那吹笛男子,只是換了一身藍衫褲,發出了渾厚低沉的聲音,又站得如此之近……她這一生,除了父伯長輩外,還沒和哪個男人單獨相處過,更別說開口交談了。

  怎麼辦呢?她心跳得飛快,雙腿虛軟無力,嘴裡更是吐不出一個字句來,只能一臉驚嚇地看著他。

  因為她的表情,宗天也不敢亂動,只得用更小心翼翼的聲音說:「莫愁是美女,解憂是公主,不是改得很恰當嗎?」

  湘文眨眨眼,好像希望他會從眼前消失。

  「我唯一不懂的是,為什麼要用藍色?如果改用紅的黃的紫的,或許會更好,你說是不是?」他繼續搭訕。

  「不!不行!」她喘一口氣,本能地說:「琉璃草開藍色的花兒!」

  她的回答讓宗天懸蕩的心放下來,他不自覺的展開一抹迷死人的微笑,說:「你現在手上所拿的,就是琉璃草嗎?琉璃河是不是以它命名的呢?」

  他很客氣的問話方式,讓湘文逐漸鎮定。在調順鼻息後,她很有禮地說:「我不知道是誰以誰為名,但琉璃河兩岸的確是開滿了琉璃草,靛藍一片,春夏不衰。」

  「看不出這麼一朵小小的花,能有那麼詩意的名字,又有你為它唱出如此動人的歌。」宗天有感而發。

  「這花雖小,但盛放成一片,比藍色的海還美。」湘文像要強調什麼似的說:「它還有一個更特別的西洋名字,叫『勿忘我』。當你從一個人手中接過它時,就不會再忘記那個人了。」

  「勿忘我?」宗天低念著,心中泛起一股柔情。

  是的,一股柔情!從未有過的,在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時刻,面對一個完全陌生的女孩,而這女孩甚至還沒有真正地長大……

  他搖搖頭想清醒,想遠離這片雪白杏花、藍色琉璃;想掙脫這奇怪的邂逅及對話,還有那如精靈仙女般的可愛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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