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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言妍 「你的回答就是一連串『不!不!不!』的,你到底在怕什麼呢?是認為我太膽大妄為,還是認為我的表達太露骨,我的愛情難以相信呢?這點你放心,我會給你時間的……」他自以為是地說。 「都不是!」湘文的嗓音突然變大,連自已都嚇到,「你不能來提親,因為我已經訂了親,今年十月對方就要來迎娶了。」 「什麼?」宗天如遭青天霹靂,他萬萬也沒想到這一層,他心心唸唸的女孩竟已屬於別人?怎麼可能?上蒼讓他們相識再相逢,不就是前世注定的緣,要他今生再擁有她嗎?.「這門親事是十年前就訂下的。自我懂事起,我就知道,總有一天,我將是夏家的人。」她再一次說。 「十年前?所以,這根本是一個『父母之命,媒的之言』的包辦婚姻,對不對?」他直言不諱地說:「我敢打賭,你沒見過那人的尊容,不知他生成什麼德行。現在是民國時代了,早廢除那種盲目的婚姻制度,你怎麼還會答應去嫁給一個不認識的人呢?」 「我並沒有完全不認識他。很小的時候,我見過他幾次,也常常聽我家人提起他。逢年過節的,我們就互送禮物,沒有一年忘記。兩年前,我養父母過世,本來夏家就預備將我接過去,但我親生父母不捨,才又回到汾陽。」湘文不斷舉例,像要說服他,也說服自己,「所以,我是認識他的,雖然不是你所謂的面對面。但夏家一直當我是他們家的媳婦,而且非常愛護我。」 「僅僅這樣,就值得你拿一生來冒險嗎?」他低吼著,同時天空響過幾聲悶雷,但沒有人留意到。他繼續說:「你剛剛所說的,都是封建社會的毒化思想,幾千年來它葬送了多少婦女的生命及幸福!你有沒有想過,對方是什麼樣的人?若他殘暴無仁,或只會吃喝嫖賭,或根本不懂得憐惜你,你的一生不就毀了嗎?」 湘文想到了璇芝,但她最終還是嫁給了徐牧雍,過著快樂的日子。人若有情有義,命運會有公平的安排,不是嗎? 「毀或不毀,都是我自己的命!」湘文回答說。 「你怎麼能有這種可怕的想法呢?命運是可以扭轉,可以改變,甚至可以創造的。」他激動地說:「湘文,解除婚約,嫁給我,我保證讓你一生快樂幸福,不會有後悔及遺憾的。」 「不……」她只能吐出這個字。 「又是個『不』字!難道你情願嫁個陌生人,也不願嫁給熟悉又愛你的我嗎?」他靠她極近地說。 他的「愛」字,伴隨著穿破青天的雷,腳底泥葉颯颯飛滾,湘文這才驚覺四周的黑暗,於是狠下心說:「我對你並不熟悉,你在我眼裡也是陌生人。拜託你不要再來打擾我,讓我平靜過日子,好嗎?」 他的眼裡摻雜著痛苦及挫敗,她一步一步往後退,當一片葉子打到她臉上時,她驚跳起來,像逃避什麼惡魔般,急急的跑下山。 「湘文!」他才叫一聲,就嘗到雨的味道。 豆大的水滴滿山滿谷地奔灑,他這才發現天候詭異的變化。雨淋得他全身濕透,他也逐漸清醒,追在她的後面說:「湘文,別跑,快找個地方躲雨!」 但她彷彿沒聽到,腳步絲毫沒有放慢。 追什麼呢?充其量他也不過是個陌生人,一個自作多情的傻瓜而已。宗天想起方纔的談話,心比外頭的雨水更涼。好吧!就讓大家淋個痛快,讓雨澆去他愚蠢的熱情,也澆去方纔那些癡人說夢。哈!他竟是破壞她平靜生活的「陌生人」呵! ※ ※ ※ 兩天後,宗天到范家為兆青拆傷口的線,看到眼前的一景一物,心一異有些隱隱作痛,想著湘文就在這裡的某一處。 難怪季襄會被珣美整得七葷八素,英雄氣概都少了一半。原來女人看似柔弱,但她們千轉百折的心思,便足夠教一個男人昏頭脹腦,徒呼奈何了。 范兆青沒有看出他的心事,只說:「真可惜,今年的龍舟賽,我是不能參加了。」 「不參加也好,那時剛好淑佩生產,你可以多把心思放在家裡。」香華說。 「反正明年還有機會。」宗天上好消腫藥說。 「再等明年,我身上的肥肉又多了一圈,只怕划不動啦!」范兆青苦著臉說。 聞言,眾人都笑了出來。 宗天收拾好東西,香華走過來說:「你也順便去看看湘文吧!她前兩天淋了一身濕回來,患了風寒,全身發熱,又咳嗽不止。」 宗天一聽,焦慮之情形於言表,心中有說不出的痛與悔。都是他害的,湘文一個弱女子,他就這樣讓她淋著大雨回家,這算什麼男子漢呢?虧他還是治病救人的大夫! 隨香華來到後院女眷處,一股濃濃的花香襲來。他們打開一扇門,香味就變得若有似無,一如房內擺設的淡雅。粉白粉青的色調,幾幅畫,幾帖字,桌上幾朵小花綻放,未完的刺繡……都不似一般閨房的繁麗,但樣樣都教宗天喜歡,因為這些都是湘文每日所接觸的東西。 「是秦大哥!你來看湘文的病嗎?」湘秀從椅子上站起來,笑容滿面地說。湘文依著紗帳,嚇得無法動彈。她病得樵粹,又衣裳不整地坐臥在被褥中,這場面多尷尬呀!她巴不得此刻床裂個縫,讓她有處可逃。 宗天也是緊張的,看到她病西施的模樣,愛憐之心不禁油然而生。行醫以來的第一次,他忘了冷靜、公允、客觀、專業……只覺得像擅入小姐閨房的侵犯者,滿心的不自在。 然而,多年的訓練也非枉然,他用很職業化的語調說:「我現在是大夫,來看病的。」 這話說得奇怪,但旁人並未察覺,只有湘文心裡明白。她伸出手,微微顫抖;他把脈的手,也不甚穩定。 他分不清是誰的脈動或心跳,反正兩人都快而紊亂。她呼吸急促,他手心冒汗,這場病看得有些驚心動魄。 「我這女兒嬌弱了一些,是不是很嚴重呀?」香華見他不言不語,著急地問。 「不!沒大礙,就是風寒!」宗天如大夢初醒般,放開湘文的手,盡量以正常的聲音對她說:「不過,仍要小心地調養,以免小病積成大病。我先開一帖麻黃湯,讓你退燒止咳;麻黃的發汗力強,我再加些桂枝及杏仁為輔;另外甘草可以緩和藥性及藥味,既去毒又甘甜,古人稱『藥中之君』『藥之良相』……」 「秦大哥,你說這些,我們哪聽得懂呀?」湘秀不解又好笑地說:「我妹妹要的不過是一劑藥方,你沒必要把她當成奉恩堂的學徒嘛!」 宗天發覺自己的失態,忍不住一身的燥熱;而眼前的湘文,因心火凝聚,血氣上揚,臉也更加緋紅了。 「我馬上寫方子。」他走到書桌前,刻意掩飾困窘。 窗外吹來的風,令他呼吸順暢,一抬頭,眼光恰好落在一幅琉璃草圖上,纖纖藍瓣,怯怯綻放,可說素,也可說艷。左邊還有一排端麗的毛筆字,寫著:琉璃天地,一片冰心,下方再落款一個「文」字。「好出塵秀逸的一幅畫呀!」宗天忍不住讚賞著。 「這是湘文親筆畫的。」湘秀興匆匆地說:「怎麼樣?我們范家雖非書香門第,卻也出了一位才女呢!」 「我隨筆塗鴨,哪算什麼才女?」湘文忍咳辯解著。 「我這三丫頭,自幼跟著她叔叔嬸嬸過,天天學讀書寫字。好在他們還沒忘記教她女紅,不然哪像個姑娘家!」香華拍拍她,疼惜地說。 「我娘常說,要是生在古代,湘文可以中女狀元,當孟麗君了!」湘秀再加一句。 「二姊,你是戲聽太多,太入迷了。」湘文急急說。 「我相信湘文姑娘有過人的膽識和智能,一定能做與眾不同的事。」宗天若有所指地說。 這是什麼意思?湘文尚未理清他的話,他又說:「我才疏學淺,不太懂詩畫,卻知道這幅『琉璃草圖』畫得好。能不能將它送給我,讓我天天欣賞?」 「不!我是畫著玩的,難登大雅之堂,更遑論送人了……」湘文阻止著。 「就當醫藥費,如何?」宗天打斷她的話,說:「有了這幅畫,就抵過兆青及湘文姑娘的出診費及藥錢了。」 「哇!這幅畫有那麼值錢呀?」湘秀睜大眼睛說。 「在我心目中,它比任何名家的畫都有價值。」他看著湘文,微笑說。 「既然你喜歡,就拿去吧!」香華見人誇女兒,心裡高興的說:「醫藥費我們照付,這畫就當個禮物吧!」 「對!對!我們范秦兩家,情誼深厚,送幅畫表心意,哪能算錢呢?」湘秀在一旁幫忙說。 湘文拗不過大家,只有不情願地點頭,但她內心真是有說不出的苦楚。她想到那日傾吐衷情的宗天,今日強忍鎮靜的宗天,說她不動心,是騙人的。可是他的種種行為,都是要打破她十七年來一切的規矩禮教,也是養母玉婉生前要她遠離的那些想法及觀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