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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言妍 「至少我覺得克宇不太適合你。」他很流利地說出,彷彿已在心中放了許久。 「第一,他的個性很急躁外向,而你屬於內斂安靜的,我怕你會受不了他。第二,他的家是從商的,沒有官宦及詩書的背景,我怕你會不習慣。第三,呃……」 「我真沒想到你是這樣對待朋友的!一面允諾幫他忙,一面又扯他的後腿,簡直是兩面人!」璇芝打斷他說。 「我所做的種種,還不都是為了你的名譽和未來著想!」他激動地說,只差沒有掏心剖肺了。 他不說這一句還好,一說又勾起了她所有的委屈和傷心往事。 她用最重的言語來阻止那種銳痛,出口便成控訴,「我的名譽和未來不早就被你毀過一次了嗎?而現在,你還來繼續毀我的自由與獨立!在我的心裡,害我離家在外的不是傳統封建,不是吃人禮教,而是你!你才是我生命中最大的禍害!」 夠了!他得到的教訓及責怪還不足以讓他死心嗎?從運河拉她上船的那一刻起,她所表現的就是排斥和痛恨;到了北京,她更堅決兩人要保持距離,每次話一出口,就如刀光劍影,砍得人閃避不及,只有傷痕纍纍的痛。 夠了!她既不領情,他又何必把自已的熱切誠意任人蹂躪呢?再下去,他就成了有被虐狂癖的人了。 一聲聲夠了,在他心裡築成一道道冰冷的牆。人不再激動,血不再沸騰,他用一種接近正常的冷漠語調說: 「我早該知道,我在你眼中的評價如此低。一個萬惡不赦的自私小人,一個自以為是的偽君子,難怪你千方百計要遠離我。我懂了!我這一輩子再也不會來打擾你了。」 他說完,看她一眼,便騎上自行車離去。沿著泥板路,沿著瓦牆,沿著兩排綠樹,他的身影轉個彎,而後不見了。 璇芝的四周霎時寂靜下來,包括人聲、風聲、樹聲、鳥聲,還有她自已心中鬧烘烘許久的響聲。一切都靜了,好奇怪呀! 有兩片葉子在她眼前飄下,青青嫩嫩的,不是秋天,也非枯萎,怎麼會有落葉呢?然後是兩滴雨,輕輕滑落,到了她的掌心,她才明白那是眼中流下的淚水。 ※ ※ ※ 牧雍用自來水筆醮了好幾次墨水,總無法在紙上寫下一個字,他心中亂極了,前所未有的亂,他怎麼會把事情弄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局面呢? 但這也不能全怪他呀!即使是聖人再世,也受不了璇芝那種烈性的脾氣。看樣子,她在宋家是被嬌寵慣了,所以一點委屈也足夠她折磨人一輩子。幸好他沒有真娶了她,否則不就像娶了一位皇家格格回家,天天要稱「奴才」,又喊「小的該死」嗎? 回想他們相識以來的種種,她始終倔傲無禮,難道她沒讀過女戒、女則之書,也沒聽過三從四德、男人為天的道理嗎?呃!這種想法太迂腐封建,現代男女平等,女人也有權利為自己說話,只是璇芝也太不懂溫婉為美了! 隨她吧!讓她愛嫁誰就嫁誰,嫁錯了也不干他的事!可是……可是這未免太便宜克宇那渾小子了,居然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贏得美人心,這太沒有道理了吧?! 唉!管她的!這早就不是他該操心的範圍了,自尊心被踐踏也要有個限度吧! 所謂「士可殺、不可辱」,對手是個「難養」的女人也一樣! 想歸想,但牧雍的心就是定不下來。他重重地把筆一丟,門一合,騎著自行車往胡同衝去,還差點和一輛驢車撞個正著。 天藍得亮眼,氣溫逐漸上升。弄得人心更浮氣更躁。他最後停在學生會的紅磚建築前,一踏進去又偏偏看見正在值班寫稿的克宇。 「嗨!難得呀!很久沒看你出現在學生會,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克宇一抬頭便笑咪咪地說。 瞧他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牧雍憋住心中的氣說:「論文寫煩了,出來走走! 最近有什麼消息呢?」 「我看直系和皖系的戰爭是免不了啦!」 克宇放下筆說: 「倒段的風波從去年鬧到現在,幾乎到了白熱化的地步。」 「倒什麼段?不過是權力分配不均在爭鬥而已。中國若要自救,最好就是把這些軍閥全消滅。」牧雍忿忿地說。 「嘿!你這麼說,不怕得罪你未來的岳父大人嗎?」克宇笑著說。「誰是我岳父大人?」牧雍眉一皺問。 「曹司長呀!大伙都說你快成為他的乘龍快婿了。」克宇笑容依舊。 「我真受夠這些流言了!國家正值多事之秋,難道你就沒正經事好談嗎?」 牧雍借題發揮說: 「我向來認為你是有為有守的好青年,從不風花雪月的,怎麼最近常亂撿花邊新聞,自己又亂追女孩子呢?」 「我哪有亂追女孩子?」克宇抗議道。 「寧欣呀!你不是已經開始採取行動了嗎?」牧雍酸溜溜地說。 「還說呢!」克宇臉上的笑意不見了。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寧欣已經訂過親了?你是真的不知道嗎?」 「什麼?」牧雍驚愕地說。 「她說她碰巧很欣賞那位未婚夫,這兩年就要成親。你害我出了好大的糗呀!」 克宇瞪著他說。 「扼……我是真的沒想到……」牧雍一時轉不過來。 「看來你果然是不知情。」克宇見他滿臉的迷惑說。 「所以……寧欣是拒絕你了?」牧雍又問。 「就是我們在城北小湖相遇那一天,我第一次表白,就被她毫不容情地說『不』了。」克宇聳聳肩說。 可是就在那一日,他看見克宇送璇芝回宿舍,而璇芝也表明他們的交往不干他的事,結果讓他以為她和克宇……原來她是騙他的!她並不是那種隨便又不顧名譽的女孩子,但她為何要那麼驕縱蠻橫,又愛故意製造不實的印象呢? 或許他們的每一次碰面,鬧得不歡而散,那都不是真正的璇芝。面對他,她就愛把「是」說成「不是」,把「不是」說成「是」,特意地唱反調,就像一隻虛張聲勢的小貓,想把自己變成一頭虎。 那麼,其實生活裡的璇芝並不是如此凶悍驕蠻吧?! 因為太專心於自己的思緒,牧雍沒聽見克宇說什麼,只興匆匆地往門口走,一反方才凝重的神情。 「喂!你又急著走啦?」克宇莫名其妙地叫著。 「我又有靈感啦!趕著回去寫論文!」牧雍頭也不回地騎上自行車,奔馳而去。 克宇抓抓頭,認識牧雍學長三年,看他讀書演講、領導遊行示威、編書訪稿,都是冷靜有組織,怎麼這會兒毛躁得完全變個人,一下愁、一下樂,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 ※ ※ 璇芝為了想走出那悶透人心的惡劣情緒,答應了克字的邀約,一行十來個男女學生,一起去西山郊遊踏青。 這是京城近郊的名勝,曾是乾隆皇帝的狩獵之園。今日大小寺廟及別墅遍佈,還可看見圓明園頹垣斷牆之遺跡,頤和園亭樓閣之美,是春天賞花、夏天避暑、秋天觀楓的好去處。 男生用步行,女生則騎驢子走一段山徑,一路上風清氣爽,花樹聞鶯,不時傳來一陣又一陣的笑聲。 到了第一座佛寺,有石塔,有大佛像,他們休息一會兒,克宇就催著說:「我們得快點,才能趕上西山有名的素齋宴,那是嘗遍天下美食的乾隆皇都稱讚不已的。」 「我們來這麼多人,他們有準備嗎?」李蘋問。 「我們早派兩個人上去打點了,保證你吃個夠!」克宇回答。 接下的路程,除了驢子鬧幾次脾氣外,一切都很順利。他們近山頂時,日正當中,把一座斜梁飛字的大廟正殿照射得堂皇富麗。 通向正殿的石階兩旁種著高大的老樹,女生們也下了驢子,一步步拾級而上。 愈往高處,風景愈美,一會兒可見懸崖,一會兒可見瀑布,在叢叢綠蔭中,極賞心悅目。 璇芝以近日少有的好心情眼觀八方,地面上的看不夠,還遙望天上的白雲,樑上的飛燕,然後視線再落到那廟前的青銅爐時,也同時看見一旁站著的牧雍。 他笑吟吟地望著她,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她則是嚇得差點站不住腳,不禁自言自語著: 「他怎麼也來了?」 「他是你的表哥呀!」慶蘭聽見了說。 這時,牧雍向前招呼,聲音中有微隱的溫柔。 「你還好嗎?最近忙著寫論文,都沒有空去看你。」 璇芝答不出話來,秀儀連忙幫腔說: 「沒來看沒有關係,只是連糕點蜜餞都不送,就太不周到啦!」 「如果寧欣不反對,我改日一定送到。」牧雍笑笑。 「我……我不愛吃那些東西。」璇芝總算冷靜下來。 「你不吃,還有我們呀!」李蘋指著自己說。 「你嘴饞,咱們快去吃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