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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言妍 「你女孩子家懂什麼?馬家財大勢大,嫁過去享受的是金山銀山,我幫你攀到這門 好親事,你還敢在那兒瘋言瘋語?」段允昌皺著眉頭說。 「我就是不嫁!」珣美跺著腳說。 「喲!她娘怪,生的女兒果然也怪!」四姨太斜躺著,故意說:「也不瞧瞧自己長 了一雙大腳,有人要就偷笑了,還賺東嫌西,真是不知好歹!」 「你希罕,你去叫珊美、琪美嫁他好了!」珣美頂嘴,說出四姨太女兒的名字。 「你瞧,這女孩子太沒大沒小了,都是被你寵壞的,這下子怎麼管呢?」四姨太尖 著嗓門說。 「珣美,你知道界線的,有些事事不能太過份!」段允昌聲音帶著警告:「從小, 因為你鬼靈精怪的,我凡事都由著你。但婚姻大事不是兒戲,得由父母來做主,我要你 嫁給誰就是誰,不許你在那裡胡鬧!」 「爹,您既然非要和馬家結親,珊美也可以呀!」珣美又加了一句:「我想四姨娘 一定會很高興的。」 「珊美自然是比你懂規矩。」四姨娘不甘示弱地說:「可那個馬化群有眼無珠,偏 就只中意你,還不曉得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煩呢!」 「珊美還是有希望的!」段允昌拍拍愛妾的腿說:「我打算把她嫁給化群的弟弟仕 群,兩家親上加親,財源滾滾呀!哈!哈!哈!」 「爹,您是在賣女兒嗎?」珣美的語氣含著控訴。 「夠了!你講話的態度像個做晚輩的嗎?」段允昌忍住怒氣,又說:「我今天叫你 來,不是問你的意見。我是要告訴你,馬家決定在農曆年前把你娶過門,你自己要有個 譜,順便去知會你母親一聲。我說完了,你可以走啦!」 珣美還想做最後的努力,但段允昌閉上雙眼,由四姨太替他燒煙泡。床的尾端,執 青抱著小煙桿熟睡著,而執修老練地吸著煙,神魂早在九霄雲外了。 唉!這個家已無藥可救,難道她也要被拖下水嗎? 珣美又氣又憂地走回自己的廂房,外頭仍然飄著細細的雪花,但她心事重重,已不 覺得寒冷。 馬化群是父親生意上的夥伴,他們常在一起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珣美見過那人幾 次,一臉狡檜,眼神邪惡,在外是惡霸,對內是荒淫無道,聽說他已納了幾名小妾,屋 裡的婢女看到他,都避如蛇蠍。 馬家比段家又更糟,千萬嫁不得。即使是珊美驕縱無理,又常找她的碴,和她作對 ,她也不忍心這個妹妹落入馬家兩兄弟的手上。 踱回房內,珣美的心又多了一份無奈與哀傷。環顧四周,綾羅綢緞,錦衣玉食,她 在這兒生活了十九載,是不是也沾染了一身的腐敗呢? 她的視線停留在書桌旁一盆白色的薔薇花上。因為紙窗厚,炭火旺,薔薇誤以為是 花季,開得燦爛,也發出陣陣的香味。 「你好傻呀!開錯時間,開錯地方。你雖然潔淨,但能逃得過污染嗎?」她對著花 喃喃說著。 花只是無言。珣美自有記憶以來,這盆花就靜靜地存在著,她眼見母親悉心照料, 從不過問,直到母親去尼姑庵的前一天,親自把花帶到她面前。再萬般囑咐說;「這盆 花叫做月牙薔薇,是你外公唯一留給我的東西,也是我嫁入段家僅有的陪嫁。這些年來 它是我精神的支柱,也使我能超脫事外,不與世同流合污。殉美,我把它交給你,就是 要時時提醒你,你流有我韓家孤傲不屈、正直清白的血液,無論環境如何艱險,你都要 如月牙薔薇一樣,保持著純潔與無瑕。」 保持純潔與無瑕?她要怎麼做呢?或許她也該追隨母親,進尼姑庵吃齋念佛,以遠 離塵世的醜陋。但,這真是她想要的嗎? 不!這是一條最懦弱的路!她還年輕,也有許多夢想,盼望的是能轟轟烈烈地活一 場,又豈能安於這孤寂的青燈古佛呢? 她應該先問問母親的意思。母親一向是冷靜有智能的,一定會想出辦法來。 *** 「寶雲庵」位於富塘鎮的西郊,因為有一大片沼澤及荒墳,人跡罕至,是避世修行 的好地方。 寒冬,草徑積雪,樹枝光凸,天慘淡澹的,不見一隻飛鳥,讓人有漫入荒煙,不知 所終之感。 每次來探望母親,珣美都是坐馬車來的。她往往在出了城門後,便打發車伕回去, 自己親嘗在野地裡駕車的滋味。 馬見到白牆,嘶鳴一聲,腳步慢了下來。庵內的人早聽見動靜,在珣美還未到時, 就打開了黑色大門。 如蘭在這裡的地位是頗某特殊的,雖然她的一切衣食起居都與庵裡的眾尼相同,但 因她是帶著發修行,段家又是最大的供養戶,所以她有自己獨立的廂房和院落,人稱「 慧生居土」。 事實上,很少人會把慧生居土與段家的二姨太聯想在一起。鎮裡是有一些斷斷續續 的流言,但段允昌為了面子,不准家人透露風聲,因此如蘭的出家就變成一則無法求證 的傳聞。 在街巷談論的人,以不信者居多,還常斬釘截鐵地說:「段允昌是殺人放火起家的 ,他府裡沒有一個人是乾淨的!」 珣美第一次感覺到身為段家人的悲哀,是在母親堅持離開的時候。後來她進入仰德 學堂,在同學的歧視和排斥中,更深切地體會到那種痛苦。 幸好她本身好勝好強,課業優秀,表現出類拔萃;在吳校長誇獎及璇芝視為至友的 情況下,大家才慢慢接納她,不再計較她的姓氏。 但此刻,她們若知道她被許配給更作惡多端的馬化群時,豈不是要跳離三尺之外, 擺出極端不屑的表情呢? 她愈想愈覺得前程暗淡,走進母親的廂房裡,臉上只有委屈可憐的模樣。 如蘭恰好做完午課,正在納幾雙布鞋,看見披著玄色裌襖翻毛長斗篷的女兒時,露 出了開心的笑容說:「這麼冷的天,你怎麼來了?學校沒上課嗎?」 「這兩天是假日。」珣美有氣無力地說。 如蘭這才注意到女兒的異樣,那美麗細緻的臉蛋,沒有往日愛嬌的歡顏;那常散著 光彩的眼眸,盛著憂愁,睫毛閃動時,還投下青青的陰影。 「怎麼啦?是不是又和你姨娘及妹妹們嘔氣了?」如蘭一面暖女兒的手,一面請打 雜小尼端一碗熱的素果甜湯來。 「她們呀!我早就懶得理了。」珣美皺眉說:「這回是爹。他要我在農曆年前,嫁 給那令人噁心的馬化群!」 「什麼?」如蘭的臉一下子凝重起來,「怎麼會呢?他明明答應我,不讓馬家兄弟 動你半點邪念的。看來,他真是不足以信賴的人,連自己的女兒都能夠犧牲。」 「就是嘛!我早就告訴您,爹是不可能被感化的。您就狠心地把我丟在段家,整整 有六年之久,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長大的。」珣美埋怨地說。 「再怎麼說,你也是段家的女兒呀!而我這一走,是出塵世,又如何帶著你呢?」 如蘭歎一口氣:「這些年來,我也不知說過多少遍,與其在段家諸妄墮惡中迷失, 還不如到這裡為你和你爹念佛祈福,消除罪孽。」 「結果我們是愈陷愈深!珣美見母親無奈的臉色,不忍地說:「其實我也不怪您, 只是有時常想,您為什麼不替我找個比較好的爹,不必家財萬貫,只要能讓我清清白白 做人,平平安安過日子,我就很滿足了。」 「傻孩子,人世間充滿著看不見的大輪迴,姻緣的聚散與命定,又豈是你我所能掌 握的?」如蘭停了一會又說:「當年河南鬧饑荒,你外公帶著一家五口逃難到此,最後 卻死得只剩我一個人。我唯一能做的,便是把自己賣給段家,讓韓家人有善終之地。嫁 給你爹是彼此的孽,生下你是彼此的債,誰也逃不過,所以我叫「慧生」,就是慧生而 癡滅,方能止惡而種善根。」 這時,小尼端來了素果甜湯,如蘭停止談話,催珣美趁熱快喝。 「娘,您說了那麼多命呀孽呀債呀的,還是不能解決我的問題嘛!」珣美嘗了一口 湯說。 如蘭縫了幾針鞋底,想了一想,才抬起頭說:「我實在不希望走這一步,但跟你爹 的時日裡,我已經習慣做最壞的打算。其實早在你十三歲,馬家有意訂親時,我就預備 著有這麼一天。只是,珣美,你有足夠的勇氣來對抗這一切嗎?」 「娘,您這是什麼意思呢?」珣美放下湯匙說。 「就是逃,逃離段家,逃離富塘鎮,永遠不要回來。」如蘭緩緩地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