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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言妍 季襄仍不太放心,他為她費過太多心神,所以覺得有必要再進一步解釋,「或許我最初的態度是很糟糕,但珣美,我是誠心地要帶你離開富塘鎮,更希望你在上海能夠獨立自主,一切平安。」 「這也是為什麼你留我在報社的原因嗎?」珣美問出心中一直存在的疑點。 「你不曉得,在上海車站你把金銀手飾一股腦兒塞給我時,樣子有多天真。我想,我不暫時收留你,你恐怕活不過兩天。」季襄說。 「我才不天真,事實證明,沒有你,我也活得好好的!」珣美微笑地說。 看她臉上得意的表情,他心中那股怪怪的感覺又升起。他從不是老師,也不再是英雄,她真的不需要他了,他在她的心頭是否連一席之地都沒有了呢? 「是的,你並不天真。」他盡量掩飾聲音裡的悵惘,換一種想接近她的方法說:「如果你現在想回來參加我們愛國救國的組織,我們非常歡迎。」 「不,我不回去了。」珣美遲疑了一會兒說。 季襄的心陡然落地,如攀崖的最後一根繩子斷了,內在的衝擊超過想像。他只能問:「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自己不太適合你們那種緊張危險的生活。」她說:「反正愛國救國的方式有很多種嘛!我的志願就是教育,中國有太多文盲,有太多戰亂下的孤兒,都是我想幫助的人。你是用筆桿槍桿救國,我用社會改革來救國,雖然沒有你們快速,但也是建國的百年大計,不是嗎?」 珣美還有一個私人的理由沒說,那就是陳若萍。一個家庭只能有一位女主人,報社也一樣。陳若萍向來都是排斥她的,再回去,還不是做那些瑣碎的工作?她自認有更強 的能力,不必委屈,更不必為了討好季襄,改變自己。 一群鳥雀撲撲飛過,投下細亂的影子。 季襄沉默了好一會兒,努力消化珣美的話,最後才用讚賞的語調說:「很好,我是前鋒,你是後衛,我們仍是站在同一條陣線。」 這時,有兩個四、五歲的女娃跑來,似乎在爭執一件東西,哭著向珣美告狀。 珣美蹲下來,很有耐心地排解糾紛,那口吻,那神情,都是他不曾見過的。彷彿她已不再是那十九歲稚氣的少女,而一下成熟許多。這就是面具下的珣美嗎? 「你們乖乖不要吵,段阿姨趕明兒帶你們去看放河燈。」她替她們擦淚說。 季襄看得入迷,差點沒聽見珣美說的話。 「我非進去不可了!」她說:「你不會再拒絕收我的錢了吧?」 「哦!我替南方政府謝謝你。」他忙回答。 「這是應該的!」珣美說完,就領著小女孩,提起水桶,向他揮一揮手,走回孤兒院。 季襄慢慢轉身,踏過草坪,心理想,就這樣了嗎? 他和珣美的事情和平解決,卻也分成兩條不交會的軌道嗎? 騎上自行車,他仍頻頻回首,那灰石牆的孤兒院,磚紅的敦堂,在林間忽隱忽現,現成一股拉回他的力量。 史恩說是愛,西洋人的愛,愛入骨,愛入髓,愛得粉身碎骨,而這些,他早已經獻給國家了。 還是那句話,珣美的愛都不屬於他的世界! 季襄猛地加快速度,自行車以驚險的傾斜繞過彎角,但他依然沒有慢下來,彷彿身後有什麼東西在追趕一般。 *** 盂蘭盆會,就是中元節超渡孤魂野鬼的大法會。上海最壯觀的就是放河燈,在松江醉白池、嘉定匯龍潭、西園九曲橋……早聚集了許多放燈及看燈的人。季襄一班人躲在城隍廟附近的一棟古樓裡,做最後的密商。由小窗可見荷花池裡燈火閃爍,九曲橋上人頭鑽動,市場的鬧聲隱隱傳來。 「咱們也該去湊熱鬧,誰知道過了明晚,還有沒有這機會哪!」有個工人說。 「對呀!說不定明年我們也成了這些該超渡的好兄弟了。」另一個人應道。 「拜託你們說點吉利話,好不好?」陳若萍抗議著。 「他們只是想放鬆一下心情而已。」黃康說。 「我是想去瘋狂一陣,沒見過這種奇景呀!」史恩轉頭問季襄:「你的意見呢?」 「隨便你們,別露了風聲就好。」季襄心不在焉說。 眾人一一離去,季襄仍待在樓內。他不想出去,也不願坐在那裡,他最迫切想做的是見見珣美。 明晚的行動是籌畫了許久的,雖有成功的把握,但也有失敗的可能性。一如他以前的幾次任務,他早將生死置之度外,慈母已辭,手足已別,多少年來已習慣了無牽無掛 。 然而,這次不一樣,他認識了珣美,嘗到了生命中另一種魂牽夢繫的滋味。萬一他再也看不到後天早晨的太陽,沒見珣美最後一面,會不會成為永生的遺憾呢?她的生命如初升的旭日,還很長遠,總要叫她好好保重吧! 那一刻,他心中再也沒有別的念頭,走到城隍廟前,叫了輛黃包車,就往教會去。 沿途可見散聚在河岸旁的人,還有河上的燈。有的是紅蓮花形狀,後面串著五顏六色的小紙燈,孤孤幽幽的,可達好幾丈長,真像要入邈遠黃泉似的。 教會的坡下也有一條河溝,僅管窄淺,也有三三兩兩人在那兒撥弄著河燈。季襄突然想起珣美對小女孩說的話,眼睛便在黑暗中梭巡著。 果然,她在一排柳樹下,笑語比人影先到。 「我這兒還有呢!一葉扁舟渡眾生。」珣美用荷葉捲成船形說。 「荷葉燈,荷葉燈,今天玩了明天扔!」一旁幾個娃兒唱著。 季襄向另一邊的人,要了幾根點燃的青蒿野草,輕巧巧地放到她們的燈隊中,然後念唱:「篙子燈,篙子燈,今天放了明天生!」 「是你!你怎麼來了?」珣美聞聲看見他,驚喜地叫。 「我才該問你,你們信基督耶穌的,怎麼也來湊這個趣?」季襄微笑地問。 「我還沒信,不過我們是偷溜出來的。」珣美看看左右說:「也該回去了。牧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干涉我們,但玩得太晚,他不生氣都不行。」 幾個保姆分別趕著院裡的孩子,爬上小坡,珣美很自然地就和季襄走在最後面。 夏末的夜,帶著初秋的涼意,一輪銀亮的月掛在樹梢頭,拂照低垂的草、茂挺的林木。遠處已有早發的桂花,散出清秋時節才有的香味。 「你在這個奇怪的時候來,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呢?」珣美忍不住又問。 「奇怪?我以為就我們認識以來的種種,這算很正常的拜訪了。」季襄逗著她說。 珣美一想,噗哧地笑了出來。 「你總叫我納悶,有時像個小女孩,有時又像很成熟獨立的新女性。」季襄說:「不過你照顧孩子的耐心和愛心,以後保證是個好老師。」 「我娘只生我一個女兒。你也知道,我爹妻妾多,大家總勾心鬥角,沒有什麼親情,所以我一直希望有個單純又充滿愛的地方。吳校長辦學校,就給我很大的啟示。」她突然想到說:「對了,吳校長因我們的事而離開富塘鎮,你有她的消息嗎?」 「她回到她的故鄉,繼續從事教育工作。」他說。 「我真覺得好抱歉,害她受到這種委屈。」她說。 「不必抱歉,吳校長在全中國的任何一個地方,都能夠辦學校。她的離開,是富塘鎮的損失。」季襄笑笑說。 「告訴你,哪天我就大刺刺地回富塘鎮,開一所女子學校,我還要大家都歡迎我呢!」珣美極有信心地說。 「憑你的聰明及毅力,一定會的。」季襄誠摯地說。 咦!他今天講話特別客氣,倒讓珣美很不自在,於是禮尚往來地問他:「你呢?你在完成統一大業後,又要做什麼呢?」 季襄愣了一下,他鋌而走險地生活那麼多年,總過著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很少去想那麼遙遠的事。做什麼呢?當官,他沒興趣;繼續從事新聞工作,或是回到他礦業老本行?不過這都要有個前提,就是他要能夠活到那時候……珣美見他靜靜走著,默不吭聲,乾脆替他回答:「我曉得了!你是要結婚生子,完成終身大事。」 「結婚生子?你為何這麼想呢?」季襄看她一眼說。 「若萍說的呀!她說,你到了中國統一之日,才會考慮婚姻之事,而且新娘還有可能是她喲!」珣美說。 「簡直胡說八道,我和她之間除了同志和朋友的關係外,什麼都沒有。」他停了下來,臉有些嚴肅:「你們怎麼談到如此可笑的話題呢?」 「的確是可笑。」珣美假裝漫不經心地說:「她說有很多女孩子是因為崇拜你、迷戀你,而加入救國行列。她以為我也是,還特別警告我一番。」 「那麼你是嗎?」他冷不防地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