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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言妍    


  而由一排馬腿間望出去,是廣場的絞架台,上面四個絞架都是滿的。

  那些垂著頭剛斷氣的屍體,已看不清面目。但最後一個,一看到那長短不齊的租面黑髮,維薇立刻知道,那就是母親,她一向雍容美麗的母親呵!

  她再也無法承受,所有的痛苦哀傷都迸裂成一聲尖叫!

  馬匹聞聲嘶嗚,現場無由地混亂起來。侍衛一邊安撫馬,一邊舉劍及鞭子揮向竄動的人潮。

  「爸爸呀!媽媽呀!」維薇依然伏在地上大哭。

  眼看馬及群眾就要踏碎她小小的身體,有人及時抱起她,並用手按住她狂喊的嘴巴。

  此刻,維薇根本不管天翻還是地覆,只是哭,哭得肝腸寸斷,幾乎要斷氣。她的腦海中什麼都不存在了,只剩她尋找多日的父母,淒慘地在絞架上斷魂的情景。

  會不會痛呢?爸爸……

  會不會痛呢?媽媽……

  她軟軟地癱垂在那人的手臂間,彷彿死了般沒有生息。

  「娜娜!娜娜!」波格輕拍她的臉。

  「別叫了!」抱著她的人說:「你們今天差點釀成暴動。新上任的柯倫邦主,年輕又氣盛,若怪罪下來,我們吉普賽人又要首當其衝了。」

  族人們立刻收拾帳篷,老人小孩全坐上騾車,盡速駛回夏湖邊。

  維薇聞到草藥味,知道她又回到卡洛的懷中。

  她用披肩一遍又一遍地擦著維薇眼角泛出來的淚水,並且問波格,「娜娜到底看見了什麼?」

  「絞死的人,離得很近,其中還有一個是女的。」波格嚅囁他說:「我本來要擋住她,可是她跑得好快。」

  「原來如此,」卡洛說:「娜娜又受到驚嚇了。」

  何止受到驚嚇!維薇此刻可說是神魂盡失,有時候她甚至忘了自己是誰,是一直在帳篷中長大的娜娜,還是在農莊裡被以淑女方式教養的維薇呢?

  她的母親到底是滿口算命草藥的卡洛,還是優雅有著玫瑰香味的瑪蓮呢?

  她有一個黝黑粗野的哥哥叫波格,還是有一個細緻柔弱的妹妹叫莉琪呢?

  一切本來都很清楚,但在看到方纔那殘忍的一幕時,她的意識完全傾覆破碎了。

  在騾車的搖晃中,卡洛低沉的歌聲在耳旁輕響--

  我在風中祭你

  在絕望中無盡的等候

  我的話語呵  喚起滿天的淒愴

  我的哀泣呵

  流遍長河的傷痛

  是抵不住的天譴

  是撫不平的憾恨

  於是我們一同沉睡

  也許再一同甦醒

  維薇從來沒聽過這麼美、這麼柔的歌曲,像和內心的靈魂在對話,那一刻,她跨過童稚的十歲、變成一個心思深沉的女人。

  流完最後一滴淚,她啞著聲問卡洛說:「媽媽,這是什麼歌?」

  「是吉普賽女人的歌,叫做『風中祭你』,如果你喜歡,聽了不再悲傷,我就教你唱。」卡洛溫柔地說。

  「教我。」維薇說。

  在營地的十二天,維薇第一次開口唱歌,用她的心及情感。最後,坐車及走路的族人都安靜下來,聽著她們母女的合唱。

  那是他們聽過最美最美的聲音。

  §  §  §

  夏天逐漸過去,秋季的蕭瑟悄悄地出現在樹梢葉尖。

  維薇在生活各方面已像個吉普賽女孩,筒陋的吃住、用巧言乞食、用舞蹈唱歌賺取微薄的金錢。

  族人不准她到夏湖,但她仍偷偷溜去,只盼水的那方有個人或有艘船來接她。

  但沒有,漫漫水煙上,虛空得如她日漸凋萎的希望。

  由日出到日落,她常在腦海嘴裡唱著「風中祭你」,算是對父母的哀悼及懷念,也使得自己的心持續正常地跳動下去。

  十歲的孩子能為破碎的家庭做什麼?她真的不知道,只曉得哭泣已不再濟事了。

  一個黃昏,維薇發現一棵傍營地的樹整個變紅,和她血色的衣裙相輝映。「風中祭你」的弦律情不自禁的由她唇間流出,彷彿還嫌不夠,她開始繞樹而行,一圈又一圈,迷失無措的腳步,如同幽靈般,徘徊在另一個世界。

  族人全停止工作,在慢慢晦暗的夕影下,看著維薇旁若無人地以歌舞抒懷。

  她讓他們想起那些來不及長大及遺失的孩子,有些婦人開始掉眼淚。

  林間無聲地走出一匹純黑矯健的駿馬。當維薇抬起頭來,看見騎馬的人時,驀地愣住了。

  他看起來高高在上,恍如由奧林帕斯山降下的天神。一身紫紅的絨長袍,頭上是星冠型的羽帽,胸前掛著金質鑄有雄獅的長鏈,腰間的劍亦有雄獅的標誌。

  有人倒抽了一口氣,已猜出他的身份。

  他微俯著身,直視著維薇問:「剛才的歌是你唱的嗎?」維薇霧藍色的眸子凝聚不動,對他不躲亦不避。她太震驚了,她從未看過這樣一雙明銳的眼睛,那年輕英俊的臉龐帶著天生的威儀,真像希臘那些不死的神祇。。

  黑眼眸漸漸的瞇了起來,也為藍眼眸的專注所迷惑。

  突然,樹林裡傳來眾馬紛亂的腳步聲,在一個女子的尖叫聲之後,一匹雪白的馬衝撞而出。

  說時遲那時快,黑馬騎士即刻閃開,也「拎」下馬背上的女子,讓她免了扭斷脖於之災。

  但瘋狂的馬繼續前進,眼看就要踩向維薇時,它竟揚蹄嘶叫,大轉幾下,奔到營地,弄得族人東藏西逃,鍋碗瓢盆散落一地。

  「巴騰!」維薇驚喜地叫著。

  這時,另一個騎士跨出,對著黑馬上的人說:「邦主,讓我來!」

  話才出口,一記長鞭就狠狠地落在白馬的背脊上,白馬痛得哀哀長鳴,仍不停的竄逃著。

  維薇彷彿也覺得好痛,她回頭瞪那揮鞭的人,竟發現他就是來毀她的家及處父母絞刑的惡魔。

  所有的憤怒在她胸臆間爆開,她用最多的恨意、最大的聲音吼叫:「你這魔鬼、殺人兇手,你不該這樣對它!我恨你,我詛咒你!」

  她的大膽叫罵,讓全場的人都驚呆了。這是柯倫活到十八歲以來,見到的最有趣的一幕。

  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站在草原中間,旁邊是一匹失控的,隨時會踩碎她的馬、而她依然無懼地如亞馬遜女戰士,振振有辭地向他們這群舉刀佩劍的武士挑戰。

  他的侍衛長瓦卡,臉漲得通紅,準備揚下第二鞭。

  柯倫忍住笑,阻止他說:「別衝動,就看她怎麼對付那匹馬。」

  「她只有死路一條!」瓦卡忿忿他說。

  維薇輕輕的走過去,用最溫柔的語調對巴騰低語著。它很快地便安靜下來,毫不抵抗地任她撫摸。

  柯倫心中有著無法否認的訝異。這匹白馬是農莊裡最難馴服的,任何人靠近,它都會狂怒。今天他的未婚妻珊雅硬是要騎它,險些丟了小命,而它竟會在一個吉普賽小女孩的手中乖順如兔?

  這小女孩真是奇特,莫非她有巫術?

  維薇在巴騰完全恢復正常後,便轉向柯倫說:「它喜歡溫和的方式,不喜歡用暴力的人。」

  柯倫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娜娜,你就不要再說了,」卡洛緊張地跑過去拉住維薇,害怕地懇求柯倫說:「請原諒我女兒的年幼無知,她還只是個十歲的孩子,不知道輕重。」

  柯倫仍注視著維薇,漫不經心地問:「她是你的女兒?為什麼長了一雙藍眼珠?」

  「他們吉普賽人多的是雜種,搞不好連她自己都弄不清楚哩!」瓦卡乘機損道。一干伴隨的武士都發出笑聲。

  柯倫的薄唇微微牽起,但笑意並未達及眼睛,他擺擺手,視線離開維薇的身上。

  瓦卡得到指令,大聲宣佈,「限你們在三天之內離開,不准留下任何東西,也永遠不准再回阿帕基城!」

  原本就驚愕的族人,此時更加惶然。

  幾位年長者連忙向柯倫哀求說:「我們吉普賽人在夏湖旁已經住了好幾代,既不惹事也不生非,請不要驅逐我們,求求你!」

  「這是命令!邦主不喜歡看到他的土地上有骯髒下流的東西!」瓦卡大聲喝宣。

  「偉大的邦主,求求你發發慈悲,同情我們這些可憐的人吧!」族長謙卑地說,幾乎要跪下。

  同情?慈悲?柯倫暗自冷笑,他的武士教育中早就刪除了這個章節,對眼前豬狗不如的人,他一點感覺也沒有。

  「三天,就只有三天!」瓦卡再次聲明,「若三天仍有你們的蹤跡,就格殺勿論!」

  那個「殺」字像一把刀橫在每個人的前面,那種無言的寂靜,就彷彿大屠殺已在眼前。

  柯倫全然不受這冷肅氣氛的影響,把他身後的珊雅「拎」下馬說:「自己把白馬騎回去。」

  「可是……可是……」己被嚇白了臉的珊雅抗拒地囁嚅著。

  「這是你堅持要騎出來的,就要負責騎回去。」柯倫淡淡地說。

  大家似乎已習慣柯倫唯我獨尊的脾氣,沒有人敢哼聲,連嬌慣的珊雅也不敢開口吵鬧。

  當珊雅愁著臉來到巴騰身旁時,維薇說:「別害怕,我會幫你。」

  其實,維薇的本意並不是為了珊雅,她只是希望巴騰不要再受更多的皮鞭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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