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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言妍    


  她閒聊似的說:「岱麟呀!玉容格格的表妹善格格,你見過了吧?她模樣活潑又嬌麗,我就指給你當福晉如何?

  「回太后的話,南疆尚未定——」

  岱麟才說一半,皇太后就不耐煩地打斷他,「我現在才不管南疆或北疆,我只操心靖王府的子嗣問題。」

  「若是子嗣,還有允綸——」

  皇太后凌厲地瞪他一眼說:『我也不完全是為子嗣!還有你,你不可以再這樣頹廢消沉下去了,一個男人一定要有妻有子,心有寄托,才能安定下來。

  「臣知道。」岱麟又說:「但以臣目前的情況,若娶了善格格,不但心定不下來,反而害了善格格,這不是損人不利己嗎?」

  皇太后看樣子是要發怒,但她忍了下來,喝一口茶,想想說:「你們愛新覺羅家的男人,可真難伺候!想當年,不就委屈了玉容格格嗎?她老說你嚴肅冷漠、心事重重、難以瞭解,對她也不夠關心,我看哪!逼你娶善格格,難保她不會成為玉容格格第二。」

  「太后實在不必擔心臣的婚事。」岱麟重申。

  皇太后又喝一口茶,才慢條斯理的說:「依我看,天底下要如你心意的女人,大概就只有顧芮羽了。」

  岱麟聽見這名字,心不禁狠狠地被刺了一下。

  「你真的要將她幽禁在寒雲寺一輩子嗎?」皇太后冷不防地問。

  「顧芮羽犯了欺瞞之罪,罪不可赦,當然是終生幽禁。」他冷硬地回答。

  「既是罪不可放,那何不就讓她死了呢?」皇太后又問。

  「死又太便宜他了,臣要她永遠被自己的罪惡所折磨。」岱麟簡單地說。

  「結果,你要折磨她,卻又因為對她的折磨而把自己弄得慘不忍睹。我和你母親已經決定,要將事情做個完全的了斷。」皇太后看到他驚愕的眼神,接著又說:「事實上,今天早上我已下了一道懿旨送到寒雲寺去,賜顧芮羽死,很快地,這世上就沒有一個叫顧芮羽的女人令你惱恨了。」

  岱麟倏地站起身,兩眼圓睜,把桌上的普洱茶都灑了一地。

  他全身顫抖,握緊拳問:「太后……懿旨真的已經送出去了?」

  「沒錯,半個時辰前,內務府的人已經出發了。」皇太后淡淡的說。

  「不——」岱磷哀嚎出聲,也不管身在何處,轉身就衝出了慈寧宮。

  幾個宮女太監趕進來,見宮內一片混亂,滿臉的不解。

  皇太后只說:「好好收拾,今天的事不准透露半句。」

  她坐到窗前的軟榻上,兀自發著呆。岱麟從三歲懂得行禮後,向來進退有度,二十多年來,哪有像今日的方寸全亂?竟然敢在太后面前翻灑酒,又大聲嘶吼,再加上在慈寧宮內旁若無人地橫衝直撞?

  她有生以來,還只有丈夫皇太極,及為兒子攝政的多爾袞敢對她如此,而他們都死了,也可以說,當今世上,沒人有這麼大的膽子了。

  但她不只沒有生氣,還坐在這兒微笑。岱麟為了芮羽,壓根沒想到死;而芮羽為岱麟,始終不怕死,他們彼此的愛已超過世俗、超過生死,她除了慨歎、除了成全,又能多說什麼呢?

  懿旨已下,一條白綾就整整齊齊地擺在她的面前,這情景令芮羽想到四個月前在靖王府祠堂裡的事,當時岱麟扯掉了她的白綾,可今日的日綾卻無人能阻止了。

  她將僅有的二十五朵半梅花放在地上,平靜地跪下,先朝南三叩拜,當年大哥是怎麼說的?若他有不測,則向南欖幾杯酒…如今先走的人是她,她也只求他往北燒三柱香,以慰亡妹之魂。

  再朝東叩拜,這是對靖王府的。而該說的話都說完了,芮羽有的只是流不止的眼淚。

  誰教你生在未世呢?這是父親的話。

  誰教你愛上岱麟呢?這是她心裡的話。

  一旦愛上一個人,未世或太平之世,又有什麼不同呢?

  「顧芮羽,午時已到,請上路吧!」內務府的差爺在一旁說。

  芮羽將白綾繞上樑柱,打了個結,再將椅子放正,自己穩穩地踏上去。她閉上眼,將天光摒棄在暗處,心思杜絕在外,連遠遠有似風暴來的聲音,也聽不見——

  突然,有人踢倒她腳下的椅子,將她緊緊一抱,她的雙眸猛地張開,耳旁就聽到撕心裂肺的叫喊,「不——」是岱麟讓她跌落到他身上,眼睛看到他,第一句便問;『你是來送我一程的嗎?」

  「不!不!不!」岱麟瞼色死白,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驚惶,他緊抓住她,彷彿不確定她是生是死地說:『我不要你死,我不能讓你死,不可以死!

  四個月不見,他竟憔悴至此,已無軒昂的器宇,已無風發的意氣,她果然害他不淺。芮羽摸著他的臉說:「我是不想死呀!但此乃太后懿旨,也是為你好呀!」旁邊的差爺被這意外嚇了一跳,這時才如大夢初醒般的說:「對,這是太后懿旨,靖王爺就讓小的能回去交差吧!」

  「怎麼是為我好?這是要害死我呀!」岱麟凝視著她,痛苦萬分地說。當時他怒氣正盛,是如何狠絕地送走了她,而這四個月來,像勉強自己不呼吸般,他忍痛不思不見她,但此刻她又在他面前,仍是柔情似水,他的心就軟化了,所有的恨也都釋懷了,只存如潮水般洶湧的愛。他又激動地說:「我不能沒有你,沒有你,我怎麼能獨活呢?」

  「你能的!」生死關頭,芮羽仍一心的為他著想。「岱麟,沒有我,你就可以保持滿洲第一英雄的榮耀,當堂堂的靖王爺,不再為天下人所恥笑。真的,芮羽死而無憾,尤其你今天來看我,我這一生都值得了。」

  「不!我不在乎滿洲第一英雄,更是去他的天下人,我就是不許你死!」岱麟倔強地抱著她不放。

  「王爺,時辰已到,就請讓小的奉命行事吧!」差爺急得下跪說;「若誤了懿旨,小的會被全家抄斬呀!」

  「岱麟,我和你是無路可走了呀!」芮羽也哀求著說。

  「誰說無路可走?」岱麟瞪現她,下定決心說;「如果你非死不可,那我就和你一起死,一消所有的滿漢情仇!

  「岱麟——」芮羽驚呼,拚命地搖頭。

  「芮羽,還記得四個月前,你在祠堂對我所陳述的四大該死罪狀嗎?」他壓抑著滿腔的情緒說:「我,靖親王岱麟,也有該死的四大罪狀。當年在江寧,我違反紀律,破壞原則,買下戲班小伶,又為他俊美所誘,幾乎喪失理智,這是該死之一。反清亂黨在江南流竄,甚至入將軍府要暗殺本王,本王困惑於美色,進而失查,縱虎歸山,以致亂黨做大,這是該死之二。

  「本王見辛者庫人犯之妻,起佔奪之心,表面上嚴斥兄弟,背地裡卻運用權勢,逕自己之私慾,這是該死之三。我沉溺於專寵,竟納南明走遠侯之妹為妻,損我天朝顏面,辱我先祖的名號,這是該死之四。芮羽,你說我是不是不忠不義,也只念兒女私情,天下之大無以自容的混蛋呢?」

  當他在念第一罪狀時,芮羽已是泣不成聲,她只能在他懷中,用淚水濕了他的衣裳,恨不得能化成他的骨、他的髓,讓兩人合為一體。

  岱麟從腰間取下那把隨身彎刀,「你先一步走,我待會兒就自殺謝罪,與你共赴黃泉,你千萬要等我喔!」

  芮羽還在搖頭,但她哭得太厲害,只能任由岱麟抱起來放在擺正的椅子上,在吊起的白綾前深深地吻了她。

  一旁的差爺著慌了!原來是一條人命,現在變成兩條,而且還是靖王爺。天呀!無論他求或不求,都是抄家的命運,這不是太冤枉了嗎?

  這時,自遠處傳來一聲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叫喊:「繩下留人,太后懿旨到——」來人赫然是慈寧宮的總管太監殷公公,此刻,他的模樣實在有夠狼狽,只因他從岱麟一出紫禁城後,一路便快馬追來。但沒想到那匹「赤驢駒」竟像飛的一樣,而且還撞翻了不少市街小販,「讓他毫無防備地來了好幾場馬術障礙賽。

  上了西山,蒼綠的森林都佈滿他的大呼小叫,心想,下回皇太后要玩這把戲時,至少路線要安排好嘛!好不容易終於趕上了,殷公公卻只能氣喘吁吁地靠在廊柱上頒旨——

  「太后有旨,顧氏女名芮羽,乃前朝大學主顧之諒之女,定遠候顧端宇之妹,因行宜知書達禮,個性賢淑恭良,深獲本宮喜愛。本宮以愛才愛德之心,以寬德仁厚為本,免其一死,並即日起收為本宮義女,冊封為芮羽格格。」

  這簡直是兩個極端的改變,連岱麟都傻了眼,只能抱下芮羽,催她接旨,兩人的表情都是不敢相信。但殷公公的戲還沒唱完,他換個站姿繼續拿出另一道懿旨說——

  「太后有旨,芮羽格格,本宮之義女,容貌秀麗、姿容端正,才德舉世無雙,特指予靖親王岱麟為福晉,並於下個月十五號于歸。另,明年元月起,於江蘇白湖鎮興建「格格堂」,為本宮所賜之妝奩,並告之江南父老,本朝盛恩,乃綿延恆長之德業,滿漢相融,乃千秋萬世之福澤。特此,靖親王與芮羽格格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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