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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言妍 建寧長公主踉蹌的往後退,若不是姜嬤嬤,她早跌坐在地了。 「攸君……」征豪極力的想辯白。 「你,沒吃過一日的苦頭,根本無法體會我遭遇過什麼,但寅青懂,因為他也家破人亡過,他瞭解人世的滄桑與無奈,所以處處護衛我。」攸君知道這些話傷人,但卻不無法忍住不說。 「我由北京、衡州到蘇州一路地逃,早非不沾人間煙火的格格,我遇過盜匪,成為乞丐,髒兮兮的一身,全都是寅青救我,給我找食物;可以說,沒有他,我已不知死了多少遍!而在那些天地不應的時侯,你在哪裡?額娘又在哪裡?」 「攸君,這不公平,你從沒給我機會,上天也沒給我機會……」征豪漲紅著臉說。 「現在不就是嗎?」攸君掉著淚說:「你若如你說的,一切真心為我,就該放了寅青,因為他死,也就是我死!」 「不!我不相信你一點舊情都沒有!」他沮喪地說。 攸君看著他痛苦的神情,一些話又吞入肚裡,好半晌,才輕輕地說:「征豪,何必呢?你是天之驕子,有多少名媛淑女任你挑,何必苦守著已經不存在的夢呢?況且,我嫁了你又如何?我永遠去不掉吳三桂孫女的印記,誰知哪一年上頭的皇帝又不高興了,要找個罪辦我,不就又連累到你了? 「我回北京是為了額娘,但我怕留在這裡,怕噩夢又重現,你和額娘又和我成對立的局面……能不能一次,就一次,你們別站在愛新覺羅耶邊,就站在我這邊呢?」 倚在石柱上的建寧長公主,很困難地移動身體,腳步緩緩地下了台階。攸君果然沒有原諒她,攸君恨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丈夫、兒子死去!方纔的—段話,把她—生的悔恨全都狠狠地挖掘出來,可她只不過是一個軟弱無用的女人而已啊! 在門內的兩個人,都沒察覺建寧長公主來了又去。征豪沉默著,實在是不知要說什麼才好,反正攸君已經把他們的世界畫得清清楚楚,是一條難以跨過的鴻溝。 秋風由西山颯颯吹來,窗前的串鈴子不耐寂寞地響起,引起了征豪的注意。他走過去,摸著那形狀,悶悶地問:「這是張寅青給你的吧?」 「是的。」她點點頭說。 「這個串鈴子又新又美又貴重,我那破舊的怎麼比得上,難怪你會棄之不要。」征豪苦澀的說。 「不!你的串鈴子跟了我許多年,我甚至拼了命也要保留它,但那畢竟是過去的東西了,經過種種滄桑,再也不是當年的情懷。」攸君說著,走到內屋,取出一個紋雲盒,拿起征豪的串鈴子說:「或許你不希望我再擁有它了。」 那伸出的手像要揪住他的心,在這個時侯,不接是牽牽扯扯徒傷感,接了反而有壯士斷腕的豪邁。 征豪二話不說的取過那斑駁可憐的串鈴子,有他遠了、舊了的少年的夢,然後,他跨出廂房的門,也走出他夢中女孩的生命。 攸君在風中愣愣地站了許久,也為方才發洩過的怒氣而昏昏沉沉,她現在只剩下張寅青了……以他的聰明機智,攸君相信他能逃過此劫,把她帶離這個比想像中更教人窒息的紫禁城。 十月份,漕船有一半穿過北運河起點的通州。但這一年,船沒有繼續南下,全都聚集在黃淮,幾百艘揚著帆的舟簇擁塞在河面、江面,形成一幕前所未見的奇異景觀。 官府緊張極了,這漕工們各個血氣方剛,若弄不清來龍去脈,必定會引起暴動。而要軍隊鎮壓容易,但人船毀了,明年漕船糧食運不成,才是最大的問題。 於是,運河兩岸的客棧,每天都有會議在開,最後弄明白,原來大家是在等漕工的頭頭張寅青,而這重要的人物此刻卻被關在刑部大牢裡! 「沒有寅青,我們絕不回南方!」漕工們喊著。 船集塞,妨礙了黃淮冬季的疏浚;起暴動,會毀了漕運;不南歸,誤了明年的運糧,這件件都是令人頭痛的事,所以,漕幫幾個祖輩的人都趕上來處理。 張寅青披抓的真正原因,只有顧端宇、潘天望和許得耀,及透露消息的林傑知道。 「荒唐!竟為了一個女人闖下大禍,這還有出息嗎?」顧端宇憤怒地說:「這小子真要把我們一生的心血都毀了!」 「顧祖,你別生氣,寅青只是想神不知、鬼不覺的帶出攸君姑娘,沒料到事情並不順利……」林傑解釋著。 「寅青一向思緒縝密,好壞結果都會考慮到,你干萬別被他玩世不恭的態度給騙了。」許得耀也說:「他呀!早算準有漕工們替他做後盾,才敢大了膽子,有恃無恐!」 「依寅青的脾氣,一定是非常中意吳姑娘,才不顧她是滿人,也不怕犯了幫規而往虎穴裡沖。」潘天望又故意加一句,想緩和氣氛,「他真不愧是侯爺的愛徒,頗有乃師之風呀!」 「我可沒像他鬧得天下大亂。」顧端宇搖搖頭說:「吳姑娘不只是滿人,還是吳三桂的嫡親孫女兒。」 「那麼,傳聞是真的了?」許得耀臉色一變地說:「玉瑤若曉得真相,絕對會受不了的。因為阿絢格格,她對滿州人還少點反感,但……吳三桂的孫女兒,這恐怕就超過她的限度了。」 「寅青知道嗎?」潘天望問。 「知道,他也因此斷了娶吳姑娘的念頭。」顧端宇說:「結果這一年來,他根本是心意沒變,還撤了我們的防備,情況才會一發不可收拾。」 「這就是寅青!他一旦有了目標,誰都阻擋不了他。」許得耀說:「吳姑娘是第一個他言明要娶的女孩,我們本就不該掉以輕心,玉瑤那時還覺得奇怪,他怎麼會如此容易就妥協,原來是還有內情。」 「看樣子,他是要我們為他起義反清了?」潘天望笑笑說。 「天望,那孩子的脾氣都是跟你學的,弄不清是認真或不認真!」顧端宇悻悻然的說:「現在吳世蟠自殺,三藩亂平,清軍開始齊集東南,根本不是起義的時機,你該懂的!」 「可是漕船塞道,北京又不放寅青,僵局若打不開,怎麼辦?」林傑問。 「只好和總督及河督們談判了。」潘天望說。 「這還太慢。」顧端宇沉吟著說。 「對,十一月疏浚期轉眼就到,要談就直接和滿清皇帝談。」許得耀說。 「滿清皇帝?怎麼談法?」林傑張大眼睛問。顧端宇不語,潘天望和許得耀則同時說:「阿絢格格!」 阿絢和當今皇帝有一段深厚的姐弟之情,十多年前她失蹤後,北京還派人四處查訪。後來,岱麟親王和芮羽福晉再到格格堂祭祖,阿絢才修家書請托帶回,一封給忠王府,一封給太皇太后,報告自己的平安。 在大半的時侯,阿絢不管政治,但她常暗自祈禱中土的永久和平。她當然不希望顧端宇反清,但又不能阻止,只有冀盼大清能富國愛民,讓漢人能心悅誠服地歸順。 若能讓雙方達成某種程度上的共識,阿絢願意傾自己所有的力量。 養心殿內,皇上坐在案前,眉頭緊蹙,手裡翻閱的是太皇太后給他的,來自阿絢格格的一封密函。 每當一想及阿絢,他彷彿又回到那初初登基的少年,充滿孺慕之情。儘管他已經二十八歲,是身經百戰,強健勇猛的大男人了;而阿絢也選擇走出滿洲家族,去委身於與他為敵的顧端宇。 但阿絢仍是阿絢,她從前對他的愛護永難磨滅,多年來,至少他已能自嘲,阿絢至少嫁的還是個角色,比那個耿繼華還教人舒坦一些。 她的信提到了漕船和張寅青的問題。 漕船的事,已有地方官員上報,但沒想到局面會嚴重到這種地步;而張寅青夜闖公主府一案,是當雲南奸細在處理,結果全不是這麼回事。 追根究柢,不過是為了一個女人,當然,這女人也是令他一直頭疼的攸君。若他沒有處理好,在歷史傳下去,豈不是有傷他一心想建立的康熙盛世嗎? 其實,他接到信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武力鎮壓,他大清軍隊既能除去蠻橫跋扈的三藩,區區的漕工又有何懼? 但南懷仁及時提醒他:「漕工是平民百姓,不是造反的三藩,不能鎮壓,只能安撫,否則群眾會更離心離德,我們西方的賢明君主,都已重視這些細節了。」 賢明君主是他的目標,他要當中國前所未有的統治者,不只是滿洲皇帝,還要漢人、蒙古人、西藏人,甚至羅剎人都視他為聖王,所以他才能靜下心來讀阿絢的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