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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言妍    


  「張煌言是甫明一個攝政級的人物,曾立過魯王,擁戴桂王,不幸死於你祖父及耿仲明之手,而他就是張寅青的父親。」陳圓圓頓了一下又說:「我也是看了媒婆送來的八字帖才發現的。」

  攸君本來是為張寅青心痛,現在卻是為自己心痛,他們之間的距離,不但不能縮短,反而更加遙遠,觸都觸不著了。  「張寅青必定不清楚你的背景,才會托人來求親,若他知道你是吳三桂的孫女,又有大清血統,不一刀獨立核算了你就算是萬幸了……」陳圓圓繼續說。  攸君忍不住哭出聲,哀切地說:「姨婆,我明白,我都明白,求求你不要再說了!」  「孩子,人生中有太多無奈,想哭就盡量哭,哭過了,時間自會治療一切的。」陳圓圓輕擁著她安慰。  外面打著淡淡遠遠的雷聲,午後的雨淅瀝瀝地下著,蓋過攸君揪痛心腸的哭聲。

  不知過了多久,陳圓圓傳來長長的歎息,眼中閃著盈亮的淚光,她望著淒迷的庭院,幽幽地說:「你這模樣,讓我想起十幾歲的自己,那時的我,也曾經像是心要碎掉似的哭過。」

  攸君的哭泣聲漸息,哽咽地問:「是為了我祖父嗎?」

  「吳三桂?不!那時候他還不曉得在哪裡呢!」陳圓圓說:「我為的是另一個男人,該算是我初次的戀愛吧!他長得儀表堂堂,是江南第一美男子,多少女子心儀他呀!南明四公子中,就數他最瀟灑、最有魅力。」

  幾十個寒暑過去,陳圓圓提起這段回憶,仍雙眸發亮,可見當時的情愛多驚心動魄。  攸君好奇地問:「後來呢?」

  「我們一見便鍾情,他答應要為我贖身,並訂下婚約,結果就差那幾日,在他回來的前幾天,我就被奸人擄到北京,進獻入宮,從此改變了一生的命運。」陳圓圓說。  「他……我是說那位公子,他沒有到北京來找你嗎?」攸君又問。

  「沒有。」陳圓圓苦笑說:「我走後,他很快地又愛上另一位名妓,把我忘得一乾二淨了。有句詩就是諷刺他的,『風流無主奈多情』,講的就是他用情不專。其實何止是他,大部分的男人都一樣,真的沒有必要為他們哭紅了眼,又傷心欲絕。」

  張寅青也會嗎?他是風度翩翩,也是一派瀟灑,求婚、提親都像是一時心血來潮,會不會一眨眼,亦如過眼雲煙,完全不留痕跡?  「總之,張寅青是嫁不得的。」陳圓圓說:「你最大的心願,不是要回北京看你母親嗎?如果有了張寅青,你與滿州的家族就真的要恩斷義絕了。」  「就像阿絢格格一樣。」攸君有感而發地說。  「誰是阿絢格格?」陳圓圓問。  攸君大約敘述了一下這段故事,並提及阿絢就是張寅青的師母,現在人就在拓安鎮。  「這真比戲曲還傳奇,阿絢格格是我聽過最勇於追求幸福的女人。」陳圓圓感動地說:「論輩分,她不也算是你的姨母嗎?」  「是的,雖然我對她完全沒有印象,但由我額娘口中,知道她們和感情很好,我倒挺想見見她的。」攸君說。  陳圓圓思索著說:「其實,或許你真該見見她,一方面談談你和張寅青的事;一方面或許給我們一些主意,看如何讓你再回到公主府,回到你原該有的生活。」

  「姨婆,你不是要我當個平凡人嗎?」攸君驚訝地問。  「攸君,那只是我們在癡人說夢!你生而不平凡,就注定當不了平凡人,我還是那句話,你是屬於北京的。」陳圓圓語重心長的說。  屬於北京,就不能再屬於張寅青。當然,張寅青不會要屬於吳家的她,更不會要屬於北京的她。  既然如此,蒼天安排這場邂逅,不就只是殘忍而已嗎?

  第六章

  訴情

  人悄,天渺渺,  花外後香,時透郎懷抱。  暗握荑苗,乍嘗櫻顆,猶恨侵皆芳草。  天念王昌特多情,撫巢鶯鳳教皆老。  溫柔鄉,醉芙蓉一帳春曉。

  ——史達祖·撫巢鶯鳳

  阿絢手中拿著由白衣庵來的請帖,心中滿是納悶,潔白雅致的梅花箋上,只寫了聊聊兩句——有要事相商,請到庵中一敘,後面囑名「陳居士」。  如果沒錯,陳居士就是吳姑娘的姨婆,她們不但素昧平生,又提親不成,有什麼好談的呢?  昨日趙媒婆帶來吳姑娘已然訂親之事,阿絢一直沒告訴仍在抄書的張寅青。  是一種女人的直覺吧!她有預感,張寅青若是知道這個消息,必會引起一場麻煩,只是摸不準麻煩是大或小而已。  這十多年的相處,阿絢將張寅青從小看到大,寵愛之心不少於對自己的兒子漢亭,她也深知張寅青的脾氣。

  他聰明絕頂,是善於將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所以,即使是小小的年紀,在清廷的緝拿中度日,他仍是保持極樂觀的態度,那種樂觀,甚至被人認為是玩世不恭。

  但阿絢很清楚,在那嬉笑隨性的外表下,倘若認真起來,可是一股頑固強橫,無堅不摧的力量。因此,潘天望特意栽培他為繼承人,除了他的親和力受眾人愛戴外,就是他堅守到底的意志力。

  在避婚那麼多年後,張寅青第一次提出一個女人的名字,想必是真正非常中意,如此費心地眾裡尋她千百度以後,伊人卻名花有主,他還能瀟灑得起來嗎?

  如今陳居士主動相邀,或許事情會有轉機,她可以為張寅青娶回他一心想要的妻子。  在白衣庵的禪室中,她同時看到陳居士和攸君兩個人。  陳居士年過五十,有華發皺紋,但仍看得出曾為絕代佳人的輪廓,在舉手投足間,充滿著高貴與優雅。

  而攸君,更是賞心悅目的一幅畫,畫中有豐潤、細緻、靈秀,和無法形容的一種神秘韻味,也難怪張寅青會為她傾倒,說出非她莫娶的話,她的美,不是平板無趣的美,而是蘊涵萬千的。

  「攸君給顧夫人請安。」攸君一見到她,便大方行禮,並發出一個極真誠熱切的笑容。  阿絢一下就喜歡上這個女孩,心頭有說不出的親切,立刻回禮,「我從寅青那兒,已久仰陳居士和吳姑娘的大名,沒想到這麼快就有機會見面。」  「我們能請阿絢格格駕臨敝庵,才是莫大的榮幸呢!」陳圓圓微笑地說。  阿絢有些驚訝,忙說:「陳居士言重了,阿絢現在只是一介平民,早已不是格格了。」  「一日為格格,終生是格格,過去或許可以斷絕,但永遠不會消失的。」陳圓圓意味深長地說。  這話說得蹊蹺,而這祖孫兩人似乎頗有來歷。阿絢試探性地說:「陳居士下帖相邀,應該不是討論我格格的往事,而是有關寅青吧?」  「都有。」陳圓圓微微遲疑地說:「不知顧夫人是否聽過陳圓圓這個人?」  「當然聽過,她可是江南美女,吳三桂為她打開山海關迎清軍,吳偉業為她寫『圓圓曲』,有所謂『怒發一衝為紅顏』,早就家喻戶曉了。」阿絢說。  陳圓圓淡淡一笑說:「那個禍國的紅顏就是我。」  阿絢瞪大眸子,看著眼前這個年華老去,青衣素服的婦人,怎麼也無法和名妓的艷媚聯想在一起。  她尚未真正回過神來,陳圓圓又說:「沒錯,我正是吳三桂的妾,而我身旁的攸君,是吳三桂的孫女兒。」

  又是一個震驚!兩個應該在衡州或昆明的女人,竟都確確實實地站在她面前,而其中一個,還與張寅青結緣,得到他的愛慕,甚至要論及婚嫁,這教一向善言的阿絢都忍不住張口結舌  ,不知該如何反應。  「現在顧夫人應該明白我拒絕貴府求婚的道理了吧?」陳圓圓說:「攸君已訂親是實,但真正原因是,張煌言的兒子怎麼可能娶吳三桂的孫女呢?」  「寅青一點都不曉得你們的身份嗎?」阿絢問。  「我沒有存心騙他,只是不曾透露。」攸君開口了,「我……我真的沒想到他會來提親……」  「他推拒了多少門親事不要,你是他第一個喜歡的,誰知偏偏又……這不是老天捉弄人嗎?」阿絢難過地說。  「還不只如此呢!阿絢阿姨……」攸君說不下去了。  「你叫我什麼?」阿絢以為自己聽錯了。  「顧夫人,攸君不但是吳三桂的孫女兒,還是你們大清建要長公主的女兒,也算是你的外甥女吧!」陳圓圓說。

  阿絢一生經歷過許多大風大浪,這一刻又是高峰,令她的情緒久久無法平息。她走到攸君的面前,仔細看著這個年輕女孩,的確是有著她愛新覺羅家的影子,那眉眼像建寧,輪廓依稀是吳應熊,一身的轎貴,就是深宮大院中才有的氣質。

  「阿絢阿姨。」攸君又用滿州話叫了一次。  多少年了,阿絢不曾再見到親人,也不曾再聽見家鄉話,一時之間百感交集,熱淚盈眶。  她說:「果真是你嗎?六年前你失蹤,有人說你死了,有人說你在昆明,但都無法證實,真沒想到你竟會在蘇州出現。」  「阿姨,你知道我的事?」攸君意外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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