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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言妍    


  「不是。」孟茵說:「很多事是需要時間的,像我姐姐,她和我姐夫在一起兩年才見過雙方父母,而我們不過幾個月,太匆促了吧?」

  「你覺得匆促,是因為還不信任我。」他說。

  「這不是信不信任的問題。」孟茵皺著眉說:「現在是自由戀愛的時代,沒有人這樣做的。或許你們上流社會還來先招呼、再交往那一套,但這不是我們的方式。」

  「孟茵,我不喜歡你用「你們」和「我們」的態度。」他懊惱地說:「讓父母看看女兒交往的對象有錯嗎?我只是要他們放心我、接納我而已。」

  「光是你離過婚這一點,他們就很難接納了。」她氣餒說。

  「他們甚至未見到我就下定論,這太不公平了。」他說:「那我更要去見見他們,讓他們能更進一步的瞭解我!」

  「你不清楚我的家族。」她急忙說:「在我們謝家的幾房裡,只有條件很差,或命很壞的,才會當人家的繼室及後母,我媽絕對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在我身上的。」

  「跟我命會壞嗎?」他一臉的無法置信:「我發誓絕不教你受一點委屈,如果你命壞,那我一定會更悲慘,你明白嗎?」

  「我懂!可是,我真的不願像我的啞巴姑婆和瘸了腿的姑姑那樣,一輩子成為家族的恥辱和咒語。」她離開他懷抱說.

  「不!你不會的!」他拉住她,「這些迷信和詛咒,早該破除了!我們都受過高等教育,為何不由我們來開始證明這一切都是無稽之談呢?」

  孟茵何嘗沒有試過!為了何永旭,她曾在家裡旁敲側擊過,但母親的觀念很難改變,認為離了婚的男人只有兩種——一種是搞外遇的花心大蘿蔔,拋妻棄子,該槍斃十次;一種是沒有種的軟腳蝦,才會守不住婚姻,天生有問題。

  在這種情況下,她哪敢「亮」出何永旭?而且,在遙遠的那一端還有個母親視為準女婿的黃維中呢!

  「用我的方式好不好?」她懇求著說:「我們謝家雖不如你們規矩多,但也有些禁忌習俗,而且鄉下地方,不似大城市開通,很多代代相傳的想法,改變得慢,也更頑固。讓我慢慢來,好嗎?」

  「孟茵,你缺乏的就是勇氣,有我在,你不該害怕的!」他擁緊她說。

  怕呀!她好怕母親發現真相後,會禁止他們來往,她並沒有姐姐的叛逆個性,又孝順慣了,怎能抵擋得住父母的憤怒和失望呢?

  而她最怕的是再也見不到何永旭!

  ☆  ☆  ☆

  何永旭特別抽出兩天帶孟茵上山看朋友,孟茵則騙母親說她是去南部找同學,惠音一向信任二女兒,絲毫沒有懷疑就放行了。

  「你一直不肯見我的家人,我只好帶你來見我的至友。」何永旭說:「林聖光是我的高中同學,非常有才華的一個人,可惜五年前得了癌症,至今一直在治療中。他的妻子英利不顧一切的下嫁,和他共同為生命奮鬥,並歸隱山林,是我見過最恩愛的一對夫妻。」

  他們去的山區是受保護的林地,除了原有的居民外,就是一些林務局的職工及研究人員。一片連綿的青色山脈,沒有遊客的紛擾,顯得更清幽美麗。

  林聖光十分瘦削,因為有病在身,雖和何永旭同年,看起來卻老了很多。他的妻子蕭英利則留著一頭削得極短的頭髮,模樣樸實,眼鏡後面是一雙堅定而有智慧的眼睛,夫妻倆都非常熱情地歡迎他們。

  從辦公室到宿舍是一條蜿蜒的小徑,午後起霧,加上陽光在參天古木中流竄變化,恍若人間仙境。

  何永旭和林聖光夫婦似有說不完的話般,由從前到現在,言談之間充滿笑聲。

  因為沒有插嘴的餘地,孟茵只得保持沉默,但何永旭一直牽著她的手,不讓她有被冷落的感覺。

  其實,孟茵覺得非常安適,她喜歡看何永旭和他「同輩」的人嬉笑怒罵的樣子,這大概就是「正常」的他吧?不像和她單獨在一起時,總要處處牽就她,反而顯得放不開。

  林聖光篤信佛教,相當虔誠,為人正直坦率,他對何永旭是百份之百的欣賞,提起過往,他說:「永旭是個天之驕子,卻沒有一點驕傲之氣。以前在高中,我們只知道他頭腦一流,長得又帥氣,不知迷死多少女孩子,但卻完全不曉得他是來自有權有勢的家庭。反正他都和我們一起吃路邊攤,穿破牛仔褲,有時看起來比我們還窮哩!」

  「聖光還開過玩笑,說如果他是女孩子,就非他莫嫁了!」蕭英利在一旁插嘴說。

  「我從來不知道你想嫁給我?」何永旭揚揚眉說。

  「阿彌陀佛,好在上天祐我,今生不是女兒身,少了孽障。」林聖光一副驚嚇狀,把大伙都逗笑了。

  「他們兩個一塊兒就會返老還童,百無禁忌,花樣才多呢!」蕭英利對孟茵說:「久了你就會習慣。」

  「我很意外永旭還有這一面,我一直以為他很嚴肅正經呢!」孟茵說。

  「嘿!公主,我本來就是嚴肅正經的!」他點點她的鼻子,寵愛地說。

  那晚,男人們點燃院子裡的柴堆,在火光中談古論今,女人則在廚房內清理善後。

  「看得出來永旭很喜歡你。」蕭英利一邊洗碗一邊說:「除了他兒子外,我還沒見過他那麼寵一個人。」

  「你們看到我,一定很訝異。」孟茵擦乾盤子說。

  「為什麼要訝異?」蕭英利快人快語的說:「永旭說要帶女朋友上山,我們就知道他認真了,他很少帶人到我們這裡來,除非是十分重要的人。」

  「永旭說過你們的故事。」孟茵轉變話題說:「你們的愛情教人欽佩,也教人感動。」

  「每一段愛情都有令人感動之處。」蕭英利淡淡一笑,「我不覺自己有何特別,一樣是嘗盡辛酸和快樂,只能說我比較老式,愛一個人就要守他一世,不論貧病老死。我和聖光一路走來,是比常人坎坷,但也無怨無悔。」

  「林大哥很幸運,能擁有你這樣的妻子。」孟茵真心說。

  「我也很幸運,有那麼好的丈夫。」蕭英利說:「老實說,我在你這年紀時,聖光生病,生死難料,我也曾害怕、彷惶,軟弱地想放棄一切。如今我很慶幸當年的堅持,努力守住這段感情,也守住聖光的委叩。我們等於又創造了彼此,人生比以前更豐富美好。」

  孟茵靜靜地細思這段話。

  「原諒我的交淺言深。」蕭莫利看著她說:「我可以感覺出來你有一些疑慮及矛盾,但我敢保證,永旭是個心口如一的男人,既下承諾,便會做到,也因為如此,離婚對他而言是個頗大的衝擊。我不願再批評他前妻什麼,但永旭絕對是個值得愛與信任的人。」

  「他說我來山上看看你們,就能夠瞭解他的為人。」孟茵說。

  「他可沒叫我們打廣告喔!我說的全是肺腑之言。」蕭英利慎重地說:「不過,他若真拜託我,我倒有一句話要說。如果你真的在意他,不論有任何困難,都要努力克服,對於那麼好的男人,千萬不要輕言放棄。」

  她們加入外面的營火,山上的夜,在六月時節仍有一絲涼意,粗枝幹上熊熊燃燒的烈焰,顯得特別溫暖。

  她坐在何永旭旁邊的椅子上,他為她蓋上一件薄毛毯。

  林聖光正在談命相。

  孟茵仰望著天幕上瑩亮的星子,一顆顆皆異常清晰,像要滴出水般眨呀眨的;月則是半圓,似乎很遙遠,在山的那一端,始終跨不過來。

  一切皆如夢般寧靜,只有林聖光的聲音響著,他看著何永旭的手紋說:「你還不適合走仕途,個性太耿直,太重道德,反而會為不道德的人所利用,最好等你明白不道德是種手段,以達道德之目的後,才能進入官場。」

  「什麼道德不道德的說了一堆,我沒有一句聽得懂。」何永旭笑著說:「我看,在學看相之前,你得先學好國語,最好由繞口令開始。」

  「我那些話的學問才大呢!以後有機緣,你自能參透。」林聖光拉過妻子的手說:「我們現在來看英利的。她的紋路最單純,每一條都深刻俐落,尤其是生命線,長長的一路下來,表示她意志力及生命力都很強,正是我的福星。」

  「也幫孟茵看看吧?」何永旭好玩地說:「看她是不是我的福星呢?」

  孟茵本來不肯,但又拒絕不了。她知道她的手紋不漂亮,淺薄又有許多分岔,生命、智慧和婚姻三條線又續又斷,交織成一張極不規則的細網。

  果然,林聖光看了,大皺其眉,沉吟後又嗯了半天才說:「孟茵的心思非常細密,千折百轉,思考很複雜……」

  見他有些困窘,孟茵乾脆抽回手,自己接下去說:「是不是意志力和生命力都很薄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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