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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言妍    


  她說完轉頭就走,他的聲音在後面響起,很平穩:「放心,我不會住太久,而且也不會讓你看到的。」

  她停了一下,咬咬牙便衝到她二樓的房間。

  太可惡了!她本來以為他是藉研習之名,來乞求她的原諒,少不了低聲下氣和陪笑臉,她正可好好再出未消的氣;沒想到他還有臉擺臭架子,一副有理走遍天下的模樣,倒把她比成孔子筆下難養的女子了!

  她生氣地洗澡、洗臉、看書、上床。

  臨睡前,郁青探個頭進來問:「要不要談一談?」

  「不要!」曉青把棉被蒙在頭上。

  黑暗中,月的光網像一層輕霧。她可以聽見比平常多的說話聲和腳步聲,傳向三樓。

  她仔細聆聽。聖平來打擾她的生活,令她怒不可抑;他沒有百般慇勤,希望重修舊好,令她不解;他那冷靜無所謂的態度,令她心煩;然而在她內心一角,又止不住為他的來到而雀躍!

  在百味雜陳中,她極不安穩的度過一夜。

  ※  ※  ※

  樓下的老爺鍾敲兩響,繞過曲折的空間隱約傳來。窗外的星星灼灼地亮著,月卻有些淡了。此情此景很像那首「楓橋夜泊」的詩:月落烏啼霜滿天。

  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

  夜半鐘聲到客船。

  小樓如同客船,老爺鐘聲如同古寺鐘鳴,只是曉青比對愁眠更糟糕,她已在房間裡坐立不安兩個小時,地毯快被她磨出洞,窗簾也快被她扯斷了。

  聖平竟還沒回家!他從來沒有那麼晚歸,到底是什麼事耽擱了他?

  她沒有他實驗室的電話,以他們之間的相處情形,他也不可能打電話回來報備。

  這一個月,聖平謹守他第一天的承諾,完全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外,連她要表現一下「形同陌路」的機會都沒有。

  他總在她起床前就到醫院去,不到最後一班電車絕不回來。她也總要等到他進門,才能安心睡覺。

  但自從他拿到加州駕照後,她的睡眠時間大亂。他一開車上班,就不可能如電車般準時,而且一次比一次晚,常常等到他激活車庫的聲音傳來時,她已撐得昏頭腦脹了,而今天是最晚的一次。

  他有可能實驗做得欲罷不能;但也有可能在停車場被人搶;或者在馬路上被人追殺;或者太累了撞到電線桿……。總之,她腦子裡一直浮現他躺在血泊中,孤立無援加痛苦等死的畫面。

  這些想像令她無法呼吸!

  他難道沒聽過黑夜的城市是罪犯和流浪漢的天下嗎?

  她又慌又氣,他避她如蛇蠍,卻不懂得避開危險,若他有個什麼意外,她該怎麼辦?

  夜實在太深了,曉青過了漫長的一天,身心倦極,她忍不住歪在床頭打了個盹。

  突然鍾敲四聲驚醒了她。她的第一個念頭是聖平回來沒有?也許他已經在他房裡呼呼大睡了。

  她站了起來,差點撞倒檯燈。不行,她必須到三樓去確定一下,萬一他不在,就得叫天宇找人了。

  三樓有四間客房,聖平住最右邊,門輕掩著。她在微弱的燈光下小心爬著沒有欄杆的樓梯,拖鞋還掉了一隻。

  她慢慢推開門,房內一面漆黑,她藉著天光,努力想看清床上是否有人。驀地,兩隻手臂後面箝住她,她本能地尖叫,又馬上被摀住嘴,力道之猛,害她差點失去重心。

  差不多在同時,她就知道那是聖平。一時又放心又生氣,用力地往他的手咬下去。

  「搞什麼鬼?!」他放開她,小聲抱怨:「你三更半夜不睡覺,跑上來做什麼?害我以為是小偷!」

  「你呢?三更半夜在外面遊蕩,又幹了什麼好事?」她口氣很沖。

  「我在做實驗呀!」他一邊說,一邊關上房門。

  「你幹嘛關門?」她緊張地問。

  「難道你要把天宇和郁青吵醒嗎?」他反問:「如果他們發現你清晨四點多在我房裡,會怎麼想?」

  她立即感受到此刻曖昧的狀況,不禁臉紅起來。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她故做嚴肅地說:「我怎麼沒聽到你開車庫的聲音?」

  「三點左右。」他開了一盞桌燈,「我怕吵到你們,所以把車停在馬路邊上。」

  難怪她一點感覺都沒有。

  小小的燈光已足夠讓她看清他的表情,儘管他的語調平穩正經,卻是一臉的促狹笑容。為怕他看穿她等了一夜的焦慮和憔悴,她忙走向門口,準備離去。

  「曉青,你在等我的門,對不對?」他叫住她說。

  「鬼才等你!」她馬上否認,「我只是常被車庫的激活聲嚇醒,所以麻煩你以後盡量在十二點前回來,可以嗎?」

  他揚揚眉,似笑非笑地說:「當然可以,誰教我寄人籬下呢?!」

  她瞪他一眼,往門外走。走到樓梯的一半,他又叫住她。

  「晚安,曉青。不,應該說早安!」他輕聲說。

  他的聲音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柔及感情,令她心頭一震,另一隻拖鞋也從樓梯邊緣掉下去。

  天!她太需要睡眠了。但她必須到一樓撿回拖鞋,免得明天郁青和天字會起疑心。

  她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至少聖平安全回家了。

  ※  ※  ※

  考完期中考,為了慶祝,郁青和曉青姊妹倆大展身手,下廚做了幾道拿手好菜,弄得滿屋子香味四溢。

  郁青和天宇在那兒享受佳餚,卿卿我我的你一口我一口時,她卻掂記著聖平。

  從那夜起,他都在十二點以前回來,不再使她操心。但仍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三餐不見人,衣服也在星期六早上她去中文學校帶舞蹈課時才洗。

  這樣的刻意迴避又教她不高興。那晚她上樓去「查房」,不就表明她沒有那麼記恨了,他為什麼不趁機調整一下兩人的關係?何苦還如此緊張,難道又要她放棄矜持,一步步教他嗎?

  回憶從前,她是多麼辛苦又特意地闖進他的生活裡,還差點走向地毯的另一端。她愛他,卻也沒看過感覺那麼遲鈍的男人,虧他智商超高,偏都裝到腦袋的另一邊。活該他追不到任何一個女孩,甚至連她這「方便」老婆都保留不住。

  結果他一點教訓也沒得到,還是耶副德行,難怪會和海成說出那番話,希望他真正愛的女人會把他整得七葷八素,他就明白她的好處了。

  喝了一口魚翅羹,她又想聖平三餐都吃什麼呢?天天漢堡、馬鈴薯、炸雞,肯定會水土不服;加上夜以繼日的工作,怎麼吃得消?

  「嗨,那麼早回來,一塊吃吧!」天宇忽然往她身後招呼。

  曉青回頭看是聖平,他一副神采奕奕。他要坐下吃,她絕不會反對。

  聖平自從幫天宇介紹一位學民謠及藍調的小提琴手後,兩人就稱兄道弟起來。

  「不了!」聖平說:「我訂好房子,今晚就可以搬過去。」

  曉青的碗差一點打翻!

  「你真的要住蓋瑞那裡?」天宇一臉驚疑。

  「是呀!有什麼不好?我去整理了,待會還得請你幫忙!」他對兩個女生點個頭就上樓。

  好哇!他以為這是旅館,愛來就來,愛走就走嗎?

  「媽呀,那房子亂恐怖的,活像一九0七年舊金山大地震後就沒整修過。味道有如百年墓穴,養了百年鼠、千年貓,地板屋頂都吱吱叫。」天宇繪形繪影,「我看到它就想到鬧鬼的歌劇院後台。對,就是耶出『歌劇魅影』。」

  曉青的心涼了一半。

  「最主要那個蓋瑞是個同性戀者。」天宇繼續說:「我不是有什麼偏見,只是蓋瑞一直對東方美男子很有興趣,我怕到時候聖平就成了戴耳環的同志了!」

  天宇一向喜歡逗趣誇張,曉青卻笑不出來,一顆心直往下墜。

  「那你去叫他別搬嘛!」曉青急忙說。

  「他搬家都是為了你,只有你能叫他留下來。」天宇閒閒說。

  「郁青!」她轉而求姊姊。

  「我看他只會聽你的。」郁青說。

  曉青左右為難,然後把心一橫,有什麼好怕?她又不是沒有主動過。

  她很辛苦地爬上三樓,到了聖平的房間,他正把一些衣物收到床上的大皮箱裡。

  他看她一眼,帶著疑問的表情。

  「我不准你搬走!」她把頭抬得高高的。

  「不准?」他更莫名其妙,「我一直以為這是你的希望呢!」

  「你遵守房客的規矩,我為什麼要趕你走?」她再強調說:「況且你真搬走了,我老爸怪罪下來,搞不好連下個月生活費都不寄了,你豈不害到我?!」

  「有這麼嚴重嗎?」他坐下來沉思,「但我在這裡不太自由,總是動輒得咎,怕你不開心,不如到外面住,我會向你父親解釋的。」

  說他鈍,他又機靈,還敢和她討價還價。

  「我可不想為這件事去惹他生氣。」她說:「以後你不必避著我,隨你回來吃飯看電視都可以,我會視而不見,你滿意了嗎?」

  「我不要視而不見。」他立刻說:「我希望我們還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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