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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言妍    


  正霄用文麗鄭重交給他的鑰匙開了門。屋內隔局和何家相同,樓上三個房間,樓下是客廳、廚房、飯廳,雖然文麗已幫他張羅了沙發、床、桌子……等傢俱,一應俱全下,仍顯得空洞冷清。

  「我一個人住不了那麼大呀!」正霄四處看看說。

  「當然。」何禹點頭說:「我們是算計到你結婚之後哇!」

  「結婚?」正霄苦笑說:「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呢!」

  「你要討老婆還不簡單,現成就有一個。」何禹口氣突然一轉說:「你看我那小姨子文綺怎麼樣?」

  「她!」正霄十分訝異,「大哥,你饒了我吧!我才剛下飛機,時差都還沒調過來,哪有心思去注意這些!」

  「要有緣,槍林彈雨中都可以一見鍾情,時差算什麼!」何禹不放棄說:「老實說,你對她印象如何?」

  正霄把文綺當成是何家的一分子,所以不曾特別留心,他很誠實地回答:

  「我不知道。大哥,相親的事,麻煩你對大嫂說,暫緩一下吧。至少也要等我適應了教書的生活再說。」

  「等?還等?你都三十二歲了吧?!我在你這年齡,孩子都兩個了。」何禹臉色一沉說:「你總不會對那個林阿素還不死心吧?!」

  「我對她有一分責任。」正霄輕描淡寫地說。

  「責任?」何禹有一絲不耐,「快四年了呀,我們用盡各種方法找她,台灣就這麼大,翻也該翻出來了。如果找不到,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她已不在人世,二是她根本不願現身。這種情況之下,你毫無辦法,最好就是徹底把她忘掉。」

  「但願我能。」正霄固執地說:「我發誓這一輩子一定要找到她,無論生死,直到解開所有的謎底為止。」

  「人生總有些謎是解不開的。」何禹歎口氣說:「但沒有必要讓它耽誤你的婚姻大事吧!」

  「沒有耽誤,只是再晚一點而已。」正霄語氣不變。

  「怪,我以前還很欣賞你這不屈不撓的騾脾氣,對你的工作很有助益。但放到日常生活裡,卻是個大大的麻煩。」何禹搖搖頭說。

  正霄報以一個淡淡的微笑。

  何禹離去後,他整理行囊。再仔細看四周,文麗很有品味,窗簾、椅墊、桌巾、床單都仔細搭配,茶几上還放置一瓶盛開的紅劍蘭,旁邊散著粉白的小花朵。

  阿素最喜歡出林間那些不知名的小花。

  他由皮箱拿出阿素插花用的竹筒,它隨他飄洋過海,伴他每個晨昏。在芝加哥第一年的漫長冬季裡,他甚至用刀在上面雕出六個字:

  「荒霧溪,長相思。」

  曾在一個月圓之後,他為阿素背誦李白的七言樂府「長相思」,怕她不懂,又轉念王維的「相思」。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他念完就解釋:

  「紅豆是相思子的種子。相傳古代有一婦人,丈夫打戰死在邊城,她因太過悲傷,天天在樹下哭著。她死後,別人就稱這種樹叫相思子。」

  「相思子是不是相思樹呢?」阿素問他。

  「不是。」他說:「相思子我在嶺南看過,有點像爬籐的豆類,花是淡紅或紫色的。相思樹是台灣特產,是高喬木,花是黃色的。」

  阿素張著一雙靈動的大眼睛看他,他忽然有摸不透之感,原來她的心中也藏著許多秘密。

  唉,說相思易,解相思難,他如今才明白相思之苦,真是摧心肝呀!

  他把小白花放入竹筒中,置於床前,陪他一個無眠的長夜。

  ※  ※  ※

  八月底趁學校開學前,正霄去了一趟碧山。

  往碧山的路,柏油面長一些,車也平順一些。最令人驚訝的是,以前古意盎然的碧山車站已變成氣派的水泥建築,連帶附近的許多老屋也煥然一新。

  徐升的老店明亮寬敝多了,還寫了一個「老徐雜貨店」的招牌,阿春的手上抱著第五個孩子。

  鄰居聽到有從美國回來的博士,都來看熱鬧,彷彿正霄會長出金色毛髮似的。

  他帶來的禮物,若有英文字的,更被人當寶貝般評頭論足一番。

  徐升噓喝了幾聲,趕走眾人,才能和正霄安靜說話。

  「碧山改變不少,車站都不記得了。」正霄說:「剛才我還不敢下車呢。」

  「都是去年那場颱風,還取個美國名字,叫葛樂裡的,弄得道路坍方,溪水暴漲,把碧山沖走一半,不變也不成了。」徐升說。

  「山上的林場呢?」正霄問。

  「關閉了。」徐升說:「中部橫貫公路通車後,很多人轉去梨山種水果。也有人的老婆想去都市,現在工廠多了,賺錢穩定又舒服。」

  正霄聽了,不免有人事全非之歎。

  兩人由台灣聊到美國到大陸,又由從前到現在,最後仍避不開阿素的話題。

  「太邪門了,就是找不到,連個聲影都沒有。」徐升一再重複。

  「阿素上山那一天,那幾個說要找人的可疑分子呢?他們有沒有進一步的消息?」

  正霄說。

  「查啦,他們不曾再出現,住的那間土厝是空屋,找的女孩子不曉得是誰,鄰居也一問三不知。阿素若與他們有關,也進入一個死角了。」徐升說。

  正霄表面凝重,濃眉憂結,徐升也沉默著。

  「我看阿素不是女鬼,就是樹精。」端了一盤下酒菜進來的阿春說。

  「怎麼說呢?」正霄很認真地聽著。

  「前年的水災把火車站沖走,你知道嗎?底下居然是日據時代的墳地,棺材板都跑出來

  了。」阿春神秘地說:「你看,阿素在火車站莫名其妙地出現和消失,說不定就是墓中女鬼的化身呢!」

  「呸!呸!呸!現在是農曆七月,你別亂說,小心招霉氣。」徐升罵道。

  「樹精又是什麼?」正霄繼續問。

  「這是一個很靈的仙姑說的,我幫你去問過阿素。」阿春聲音更小,「山上多的是千年古樹,幻化成人形也不無可能呀,你說是不是?」

  「去,再說我就縫你的嘴!」徐升大吼。

  儘管徐升不斷強調阿春是婦人之言,正霄也以無稽之談視之。但離去時,他仍在車站附近徘徊一陣,恍惚希望阿素又會由飄渺中平空出現。

  她那眉宇間的靈氣,言語間的柔媚;那銀鈴般的笑聲,那婉約的姿態,來去如風如霧,令他失魂落魄、念念不忘。若非有魔法,又如何能解釋呢?

  是鬼也好,是樹精也好,總要再見一次呀!

  到了台南,轉搭火車之前,他逛了逛書店,竟買了一本聊齋誌異,一路讀著淒美哀怨的人鬼之戀到台北。

  他想自己是不是隨著阿素瘋過頭了?車窗外的一輪明月似也在嘲笑他。

  阿素此刻是不是也在看月呢?

  ※  ※  ※

  今夜無雲,如墨的天空,銀盤似的月亮閃耀著皎潔的光輝,連星子都隱去。

  君琇坐在陽台的搖椅上,由三樓的欄杆望去,人間昏暗清冷。附近樓房不多,她的位置居高臨下,可看到一排寂寞的路燈迤邐向椰子樹亭立的公園。

  這樣的夜,總讓她想起那遙遠的山中,常有霧的,又恍如在夢裡。

  筆直參天的巨木,蜿蜒悠遊的溪流,在更深萬籟俱寂時,其實也不靜。尤其十五的明月升至山谷的中央時,有一種無法比擬的聖潔與美麗,群山萬物似都在膜拜頂禮。

  兩個人影在林間穿梭,手牽著手,時而停下來緊緊相擁,纏綿銷魂之情,令草木月娘都顫動。

  君琇咬著唇,心如針刺,尖銳的痛楚中,不禁鼻酸。

  怎麼會呢?那麼多年過去了,想到那無情人,為何仍是千般怨萬般恨,像飲不完的一泉苦水呢?

  總想他身在何處?在做什麼?是否有佳人相伴?

  她的牙陷得更深,痛得她輕呼一聲。

  他當然是眾美女圍繞,那樣男子氣概、英氣勃勃又儒雅瀟灑的人,不風流也是難的。看他在山中三個月,對她體貼入微又深情款款,哪知翻臉即不認人,最後一面也懶得見。

  鶯聲燕語、環肥燕瘦何其多,他怎會留戀一個平凡無奇的村姑呢?可恨他不識她的內心,不曾注入感情,害她賠上自己,造成一生無法彌補的傷痛。

  比起來,父親在她生命中所投下的陰影就變得微不足道了。

  夏夜微溫的風拂散她聚在眼眶裡的淚。對面人家的庭院有一棵相思樹,已開漿落花,小小如棉絮,灑在地上如一層黃色的氈毯。

  「長相思,在長安。……長相思,摧心肝。……昔時橫波目,今做流淚泉……」

  「相思豆並非來自相思樹……」

  可惡的人,竟還敢大言不慚和她說相思!

  「長相思,短相思,任是枝葉成灰亦相思。」君琇輕聲念著惜梅教她的一闋有關相思樹的詞。

  幾年相處,君琇也逐漸知悉惜梅和紀仁過去的一段故事,將近八年的愛情長跑,歷經戰爭、動亂、生死及等待,才有今日美好的結果。

  「緣分是很奇妙的東西。」惜梅說:「相思豆是結子相思,相思樹是燒成相思,是悲是喜,都是相久相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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